一连过了几日,史进寻思:“当日要救三人,情急放火烧了庄院。只是匆忙落草在此,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且先去寻王进师傅再做计较。”他寻到朱武等说道:“我有个师父在关西延安老种相公经略府勾当。我一直想要去寻他。只因父亲死了,家中不能无人,不曾去得。现在家私庄院一把火废尽,我想再去寻他投军。”
陈达道:“哥哥休去,只在寨中过几日,躲躲风声,再想办法。要是哥哥不愿落草,待风声平静,小弟们与哥哥在外县重整庄院,再作良民便是。”
史进道:“虽是你们的好情份,只是我非去找他不可。若是你我有缘,定有机会在山寨重聚。若是无缘,我在边军那里一刀一枪讨个出身,也能半世快活。”
朱武道:“若是只求快活,吾等愿奉哥哥为寨主,坐头一把交椅。岂不胜过去官军那里?虽然寨小,足可歇马。”
陈达道:“老种都受那些鸟官的气,哥哥就算投了那里,也难快活。”
史进道:“眼下还没到非落草不可的时候。若是投军不得,或出了什么变故,我必回山寨。只是未安顿之前,还请收留瑞兰在寨中。”
史进一定要去,朱武等苦留不住。李瑞兰虽不舍他去,但念及日后,也只得应了,只盼他早日回来。史家庄同来的心腹庄客,都留在山寨。史进只收拾了些少碎银两,打了一个包裹,独自上路去延安老种经略相公府寻王进。
朱武三人送史进到山脚,辞别时道:“哥哥若愿落草,随时来山上。这第一把交椅小弟不敢再坐,便与哥哥虚留着。”
史进道:“官军若是来征剿,抵挡不住时,你们只管叫我来出战。”
当下史进别了众人,上路往延安府来。
朱武回寨,取一块山石,放在厅中头把交椅上,叫众小头目都来参拜了。这是取“石”为“史”之意。他传下令去,让众人从今后称呼自己为二首领,陈达、杨春各降一位,为三、四首领。
花开几朵,各表一枝。史进和朱武各自心思暂且停住不表,下文说说那时林冲故事。
花石纲一事,勾连天下,乃宋国祸乱首因。沧州牢城营的豹子头林冲后续故事,与花石纲也脱不开千丝万缕的干系。
上文曾说道,那年初冬,武松受张老教头和张贞娘之托,送来冬衣并人事与林冲。满营内军官,都得林冲贿赂,更高看他几分。
时遇冬深将近,这一日,已牌时分,林冲偶出营前闲走。正行之间,只听得背后有人叫道:“林教头,连日不出营,却叫我寻的好苦。”
林冲回头过来看,见了那人。
这一回头,有分教:火烟堆里,险些断送了余生;风雪途中,几被伤残性命。直使宛子城中屯甲马,梁山泊上列旌旗。
原来那人姓李名衮,乃邳州北邢楼人氏。他武艺高强,手中一口宝剑,二三十人都不是对手,又善使盾牌,上插二十四杆标枪,五十步之内,指哪打哪,百发百中,人送外号“飞天大圣”。因他家中排行第二,小名唤作‘李小二’。
这李衮原本是京师禁军上四军的天武军左厢的一个小校,只因出首上官吃空饷,被贬斥做了一名伙头军。林冲在汴京时常有周济他,不想今日却在这里遇见。
林冲道:“李兄如何也在这里?当真是巧。”
李衮笑道:“不巧不巧,小弟是特来寻教头的。”
“寻我?所为何事?”林冲疑惑道。
“小弟受令岳和令正差遣,前来送冬衣给教头。”
“前番不是刚托人送来么,怎么又来?”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教头请随我来。”
二人拐弯过巷,过巷拐弯,来到一处小酒馆。那酒馆外面看去,门脸不大,酒旗破破烂烂,满是灰尘。
李衮在门前四下里张望了一遭,掀起帘子请林冲进去。酒馆里面摆了四五章桌子,那时还没到饭时,厅里并无一个客人,只有厨娘和一个伙计在那里闲坐聊天。那二人也不理会李衮与林冲,好似二人是透明人物一样,任由李衮引着林冲去了后院。
待来到后院堂内,李衮从腰间掏出一块铁牌,双手递与林冲。那铁牌上有奇形怪状的花纹。
林冲已知晓大概,从自己怀中也掏出一铁牌。只听‘啪叽’一声轻响,两块铁牌凸凹相合,严丝合缝。
林冲喜道:“李兄何时入的职方司?”
李衮拜倒道:“九月的时候入的。多谢教头推荐,不然只怕小弟还在汴京天武军营里烧火。”
这人林冲与职方副使高世德闲聊时提起过,说是个被埋没的人物。高世德记在心里,暗中观察,见是个精细可靠的,便从天武军调他到职方司。林冲远在沧州,职方司尚未在这里常驻人员,一时与高世德难通消息。高世德给了李衮本钱,差遣他来在沧州牢城外开下这个小酒店。大厅里的厨娘与伙计便是李衮的浑家与妻弟。
林冲扶起李衮道:“李兄快快请起,若非李兄这身本领和忠心,我再怎么推荐也不济事。”
“日后教头若有消息要送上汴京,便来这店里饮酒;如果汴京有消息来,我会在墙上挂一个笊篱,教头路过时便到店里来。若事有紧急,等不得教头来,我会以送汤水为名去牢城寻教头。”
“如此甚好,我已经得了些消息,虽然不甚紧急,但也是及早报到汴京的好。只是来沧州前谋划不周,一时竟无可靠人送信,幸好李兄来了。”
李衮当时管待林冲酒食,亲自作陪。
林冲怕耽误了事,只用了些饭便要来笔墨,把之前在梁山泊南山酒店与柴进庄上的见闻写了下来。在等待纸张晾干的时候,林冲对李衮说道:“那梁山泊是个尴尬处,我来沧州路上时曾要投那,因没有荐书,只得罢了。梁山泊地处兵家要地,我一路上察观山东地理,土匪山头多是穷山恶水处,有一二百人已属不易。唯独这梁山泊,中间一个山头,四面环水,易守难攻还能驻大军,兼之水路四通八达,恐成朝廷心腹大患。”
李衮疑惑道:“教头只怕言重了,梁山泊我也有听说,如今只有几百人在那里打家劫舍。京东和京西两路诸州县皆是人烟稠密,重兵云集,那里再如何,不过是疥癣之疾罢了。”
“李兄有所不知,朝廷兵丁虽多,但都是马步军,水军暗弱。那梁山泊纵横河港一千条,四下方圆八百里。东连大海,西接济阳,南通巨野、金乡,北靠青、济、兖、郓,有七十二道深河港。梁山泊若有一支得力水军,黄河、广济渠沿线,都由他来去,西上可直抵达汴京,东下能控登莱,南到江淮,北若沿海而上,便蓟州也不在话下。若仅如此,倒还罢了,那梁山泊首领名唤王伦的,与国宾世家柴进多有往来。柴进庄上我去过一次,其志不在小,只怕是个早晚必反的,若与梁山泊勾连,京东京西河北沿海诸州县只怕靡乱一片,李兄需让高副使早作打算。”林冲一边叠起书信,用蜡密封了,一边对李衮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