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母亲早丧,只有一个老父宋太公与弟弟宋清在村里守着田园过活。宋太公精通医术,十里八乡小有名气,平日里省吃俭用,辛勤耕作,挣下四十余亩水浇地,建成一个大庄园。
行了大半个时辰,天上遍是晚霞,群鸦归巢,喧噪不已。
远远看见一个村庄,杨柳榆树,长满了绿叶,簇拥了村屋。在路边村角,夹杂了红白的桃李。那村便是宋家村。宋家村里纵横错落的屋舍好像是从泥土里冒出来的野蘑菇,村子东侧卧着一座沙岗,像头老黄牛俯卧在宋家村嘴边嚼着青草,名叫卧牛岗。据村里老人讲,这沙岗是有来头有历史的,可具体是什么来头谁也说不上来,但这丝毫不影响宋家村人提起这沙岗时的自豪口吻。
宋江行到村口时,正有个货郎在那唱着山东《货郎转调歌》。那货郎一手捻串,一手打板,唱道:“货郎儿,货郎儿,背着柜子满街闯。鼓儿摇得欢,板儿打的响。生意虽小,件件都全,听我一声喊,杂色带子花红线,博山琉璃簪。还有那,桃花宫粉胭脂片,软翠花冠。红绿梭布,杭州绒纂,玛瑙小耳圈。”
那货郎唱的圆润嘹亮,婉转跌宕,引了几个小童与村妇聚在那里看货郎担上的东西。正值青黄不接的时候,农人们手里闲钱少,因此看得人多,买的人少。
宋江问道:“货郎,生意如何?”
货郎看他穿的整齐,不是寻常人物,毕恭毕敬道:“回官人的话,这两年连着是贱年,人手里余钱少,连带我这也是生意惨淡,勉强糊口罢了。”
“是这个道理,大河有水,小河才能满。你今晚可有下宿的地方?”
那货郎摇头道:“还没有,小人蚁命一条,胡乱找个背风的地方熬一夜便是。”
“既如此,等天黑了,你到村北河边的宋家庄园来,分文不收你的,反要与你笔好生意做。”
那货郎有些疑惑道:“还有这种好事?”
旁边一个村妇道:“你这货郎,真不会说话,这位官人是县衙里的宋押司,有头有脸的人物,吐口唾沫砸个坑那种。”
货郎道声得罪,说:“非是小人信不过押司,只是前几日刚有个做绸缎生意的同伴,忽然找不见了,因此警醒了些。押司且请先行,小人做完生意便到。”
宋江来到庄园里,一个年轻的后生迎上来。那后生走的时候看不出什么异常,但站着的时候稍稍有些倾斜,整个身体的重量落在一只脚跟上,让人觉得他非常自在、悠闲,没有任何生活的困扰。
后生下巴上有颗黑痣,将脸上白白的肌肤衬托得更白。郓城这里对人脸上的痣有个奇怪的说法,叫“痣宜露,不宜藏”,意思是说人的痣如果越明显,就越是富贵闲散的好命。看这个后生的痣,是十足十的好痣了。
那个后生道:“哥哥回来了。”原来这个后生便是宋江的嫡亲弟弟,铁扇子宋清。
“是,我上次让你在后院打的井如何了?”
“没……没……”宋清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口吃。
宋江脸上不悦:“怎么还没打好么?”
“没……没问题,打好了。只是打了三丈便全是麻姑石,费了不少力气。真是奇怪,按理说遇到麻姑石应该出水才对,偏偏没……没……没有水。”
“就是没有水才好,且随我去后院看看。”宋江拉了宋清便走。
后院里有几间佛堂,供的是九天玄女娘娘。佛堂前是个花园,花园往左是一片菜地,菜地中间两是一口大草塘,周围长着堆翠山似的柳林,水面上飘荡了零落的荷钱。水微微颠簸,风由水木清华之所吹来,分外凉爽。
花园里长满了奇花异草,此时正值春暖,有那海棠、杜鹃、山茶、玉兰等早开的花正在争艳。放眼望去,只见牡丹畔,芍药圃、海棠轩、蔷薇架、木香棚,又有耐寒君子竹、欺雪大夫松:端的是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有长春之景。
花园中正有一口新打的井,新土还堆在一旁。
宋江低头看了,道:“够用了,不用往下打了。这井还有活计,只是请不得人做,得我们兄弟两自己做。”
“挖井不出水,能有什么用,不白费工了么。你还要做什么活?”
“你从井底,打条横道到佛堂底下,掏一个地窖出来,然后佛堂底下,供桌下面,也挖一口井,平日找木板盖了,压上供桌,有紧急事时,可用来躲避。”
“能有什么紧急事?这土方量也不少,说是我二人做,你拍拍屁股上县衙去,还不是我一个人干。”
“你有所不知,我刚被提拔成县衙第一名押司,日后抓差办案,少不了得罪人,便有些个漏网之鱼前来报复,也好躲藏。而且衙门里来钱方便,也少不了找个妥善地方放。”
“你不过是吏,又不是官,能有什么来钱的地方?这些年只见你拿钱出去,还没见过你拿钱进来。”
“兄弟,你是没跟县衙打过交道,我便说几个名头,有鞋脚钱、酒饭钱、宽限钱、买放钱、灯油钱、画字钱、隐报分例、打网钱,以前我是小押司,少有人送钱与我,如今我做了第一名押司,这些钱,比县尉的俸禄只多不少。”
“这么多名目?你个忤逆子,还有脸回来?”却是宋太公拄着拐棍来到。
“父亲,还生气呢?不就是拿了些银钱吗?我已经当了第一名押司,那些银钱,还不是片刻就收回来。”
“逆子,你就这么打算盘剥百姓的钱吗?怪不得别人都说,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我宋家是耕读世家,你舍不得下功夫苦读书博个出身,那就本份务农,何必图来钱快去做那小吏!拉屎时攥拳头,有劲不往正地方使!那是贱业,没有正经人做的,便连三代子孙都不能参加科举。”
“父亲,你那都是过时的老一套了。行了,我不与你说。我不盘剥便是,其余的事没法跟你说,日后自有分晓。”
“你扒了佛堂的三世佛的帐我还没跟你算,你有何话说?”
“拜谁不是拜,只要能庇佑世人,九天玄女娘娘不也一样拜吗?”
“胡扯!你当我还不知,你见官府崇道抑佛,做下这等投机打算。那三世佛是你娘生前请来的,你怎么说扒就扒了?罢了,就冲你娘,不用日后,我明日就去告了你忤逆,以免玷污了祖宗门楣!”宋太公气的浑身哆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