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那唐牛还是有些犹豫,宋江接着说道:“说起来,我这个押司才是贱籍,三代不能科举,五代不能为官。只是这年头,都是笑贫不笑娼的,你看着郓城县,又有何人敢轻慢于我?”
唐牛听了,心下已定,道:“押司说的有理,这团头我做。”
“开弓没有回头箭?”
“没有回头箭!”
“既如此,你跟我去寻那些乞丐。”说罢宋江二人前后相跟着去寻乞丐。
郓城县的乞丐都在城隍庙附近晒太阳,所谓享天福。宋江路上买了些酒水、点心让唐牛提了,自己提了些烧鸡之类熟肉,直奔城隍庙来。果然,十几个叫花子都睡在庙东面的干谷杆堆里。
那些叫花子闻到宋江手里的熟肉,不用吆喝便都醒来,团团给宋江和唐牛围住。一个个脏污衣服,蓬头垢面,大的有六十几岁老头,小的有十来岁的娃儿。
宋江看了这帮讨饭花子,寻思一会,问道:“你们这些谁是当家的?”
那六十多岁老叫花问道:“你是刚入城的?这城里的叫花子可不好做,吃不饱不说,昨日还病死一个。”
唐牛骂道:“瞎了你的老眼,有这么光鲜的叫花子吗?这是县衙的第一名押司,宋江宋押司!”
老叫花说:“郓城花子算不上教行,都是大伙住在一起,平日在郓城讨饭都是单杆儿,自个儿要多少吃多少。”
宋江想了想道:“世上三大帮,有钱财主为一帮,绿林豪杰为一帮,乞讨的花子为一帮。‘丐儿不成帮,饿死没人扛’。没有教行哪成?你们不如跟着我,包你们每天三个饱一个倒。”
“押司可是要收下我们,做个当家的?”
“不敢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昨日做梦,有九天玄女娘娘瞧这些孩儿们饿的厉害,不忍心,便让我来收留你们。”
那老叫花将信将疑道:“当真有三个饱一个倒?”
“你们这帮叫花子有什么值得骗的?宋押司放个屁都比你们值钱!”唐牛说道。
见唐牛说的粗俗,宋江道:“我哄骗你们这帮叫花子有什么好处?我也不强求,便有愿意的,都过来,这些吃食便都是见面礼。只是丑话说在前头,我宋江赏罚分明,眼里揉不得沙子,若有谁今日应承了,以后不听指派,县衙大狱可空的狠,请进去吃杀威棒,不是好顽的。”宋江声色转厉。
众乞丐互相看了看,扑扑拉拉的跪在宋江面前,叫道:“师傅!”
宋江见还剩两个乞丐,不肯跪,冷笑道:“好,这第一件事先看你们谁办得好,把这两个不肯跪的打出郓城去,不许他们在郓城讨饭。谁出力最大,这一贯钱便是他的。”
按当时年景,不逢灾,不打仗,但凡肯出点力气,便是十来岁小孩也能养活自己,除非年纪太大或者有病,行动不得。这做乞丐的多是好吃懒做,只图伸手讨要来的方便,若有些什么气节,也不至于一直做乞丐。
众乞丐一开始还有些迟疑,后来不知谁带的头,一拥而上,只打的那两个乞丐哭爹喊娘。二人再来求宋江,却是已经晚了,只得抱着头出城去了。
宋江说到做到,把钱给了一个下手最狠的,又散了吃喝给那帮乞丐。众乞丐欢呼雀跃,平日里讨饭时编的吉利话不由自主就往宋江身上用,便连什么“瓜熟蒂落,十月平安”之类对怀胎女子之类的话也一套套用上。
“我收留你们是为做善事,不是为虚名,若是你们向别人提起我,刚才那两个人还是轻的。以后唐牛便是你们的团头,若是有事,唐牛自会传话给你们。”见众乞丐都已嘴服,宋江紧众丐的口风道。
众乞丐都应了,宋江知一时也只能如此,便与唐牛走了。
过了两三日,郓城县西城衣锦坊有个卖土产杂货的铺子,掌柜姓张。张掌柜儿子十八,婚娶城东一个女子。待吉时到了,一顶花轿被红绿绸布的缠花包裹着,八个轿夫都是身体结实的汉子,都懂抬轿,一闪一闪,起起落落,缠花在轿子上飘飘摇摇,远远望去,像是由南到北移动的一棵开满花的树。
两个响器班,分列花轿两侧,共吹着一曲《百鸟朝凤》,声音舒展昂扬,流水般在街道潺潺作响。看热闹的人前拥后挤,鞭炮不间断的在人头顶炸响。有知客在拐弯处见了送亲队伍,忙回身到张家禀报。主管迎到坊口,让人将红毯一节一节铺满巷子。
可事情万万难以料到,当新娘子到坊口下轿时,突然从对面人群闯出七八个来讨饭的叫花子,都是十几岁,一个个披麻戴孝,手持招魂幡,拿着哭丧棒。那些叫花子齐刷刷跪在轿子前,嚎啕大哭,声音嘶哑,破喉烂嗓,爹呀娘呀,妻的儿的,哭的惊天动地,如丧考妣。
事情来得突然,轿夫一见这些孝子,搁下轿子就呆了。响器班一向也没有遇到过“红白相见”,一人止吹,全班就乱了调,稀稀拉拉,此起彼伏,慢慢两班响器都停了吹打。街面上除了十几个嗓门的狂哭,再无别的动静。丁点儿也不悲哀,却十分热闹,围观的人一下把花轿晾到一边,朝着孝子们围过来。
那主管是在市井中长起来的,见了便知,是恶作的叫花子来让主家破财了,便急忙请了张掌柜来。张掌柜不想破财,便叫了几个家丁上前厮打。那叫花子都是七八岁的小孩,平日吃的也不好,哪里打的过那些家丁,四散逃走,更有一个被打的吐了口血,被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