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教训完牛伯才,因怕那厮不死心前来绣巷报复,武松便留在四季春店里整治些粗重活计。秦玉兰在家时曾习练过女红,也能帮忙做些绣品。
如此又过了十余日,一个精壮男子与三个女子同在店中,绣巷便有些“一龙三凤”的风言风语传出来。武松听了不悦,便想告辞。
连日里张贞娘没听说武松要去哪,见他突然要走,而且言词闪烁,便仔细问了。她岁数比武松大不少,又多经人事,是个知冷知热的,这些时日武松只把她当做半个亲嫂嫂看,便把阳谷县打死人的事对她说了。
张贞娘听他一时没有好去处,便对他说道:“二郎叔叔,嫂嫂求你件事。”
“嫂嫂如何这么见外?有事只管吩咐,但凡武松能办到的,敢不尽心竭力!”
“你师兄刺配沧州,无知心人照看。我怕高太尉使人去那里害他,嫂嫂想求你去柴大官人庄上做个教头,就近看顾你师兄。”
“我不愿寄人篱下,与其那样,还不如流浪江湖。”
“柴大官人庄上之前有个教头,他与你师兄比武落败,丢了颜面,因此走了。教头因此空缺一名,上次柴大官人还求我父推荐高手给他。叔叔去那,是凭本事吃饭,如何算寄人篱下?我日夜挂念你师兄,你本领高,胆子大,心还细,去了那,我也能睡个安稳觉。”
“我有命案在身,去那里岂不是连累了柴大官人。”武松仍是不想去。
“柴大官人世代国宾,又有丹书铁劵,莫说你身上只有一条命案,就算有十条八条,只要在他庄上,官府也不会理会。而且是嫂嫂求你去的,我父再写一封荐书,不会让他们小瞧了你。”
武松左思右想,叹一口气,答应下来,只是秦玉兰一时没安置处,便求贞娘收留她在铺子里做活。且说张贞娘对这秦玉兰的身份一直疑惑,她与武松说是妻妾,但武松对她又极为客气,夜里并不睡在一处;说是奴仆,也不像个能陪武松出远门闯荡江湖的。只是武松和秦玉兰都不肯多说,她也不好多问。
秦玉兰自随武松来到绣巷后,有活都是抢着干,只是带着生疏,不像之前常干的。后来她学做绣品,因通诗词书画,虽然技艺还不娴熟,绣工粗糙,但布局时不落俗套,常有点睛之笔,就算是常见的门帘等物,都比巷里往日卖的多了几分雅致。
虽然接触日短,但张贞娘已知秦玉兰品行端庄,心灵手巧,难得的是肯花力气,比锦儿还能多吃三分苦,因此做的绣品越来越好。如今武松求把秦玉兰托庇在铺子里,张贞娘自无不应之理。
诸事商量已毕,张贞娘便整治了给林冲的冬衣、武松路上吃的干粮与武松打个包裹。张老教头拿出三封书信,皆是他口述,张贞娘代笔:一封与林冲,只言诸事平安,不必挂心云云;另一封与柴进,推荐武松做庄上教头;一封给周侗,是问武松能否继承他衣钵的回书。武松都贴身收了。
张贞娘叫了一桌酒席送到家里,又亲自下厨做了一碗送行面。这面取的是长寿平安的意思,因此比一般面要长上许多。面是用荞麦面做成,比一般面要柔韧,意思是一个人在外要能屈能伸。面调味时加了陈醋、大蒜和桃仁;陈醋是酸的,大蒜是辣的,桃仁是苦的,意思是酸甜苦辣四味,其中酸、苦、辣三味都留在了家里,出去就只有甜了。那面寓意虽好,却不多,因为必须吃得滴水不剩,才叫圆圆满满。
张贞娘一边看着武松吃,一边略有些絮叨的把这些寓意都说了。武松把脸埋在碗里,都吃净了。
秦玉兰从身边摸出一块白玉雕成的观音像,塞在武松手上,要他戴上。
那白玉观音像眉心眉心里镶着一颗暗绿的宝石,仿佛是第三只眼。武松握在手上端详,感觉到一股清爽的凉气从手心里往周身漫溢。武松虽然不懂玉器,但也知这观音像非同一般。这是秦玉兰祖传的一件宝物,说是可以交好运。看着秦玉兰微红的眼圈,武松不好拒绝,只得戴在脖子上。
一切事罢,武松背了包裹,往沧州行来。
时维九月,草木微衰,晶日行空,天高野阔。武松走在路上,心情不由开阔起来,一反前些时日的抑郁。上路没几日,行到一个去处,便是澶州。
澶州又称开德府,当年北汉未平之前,大名府未立,此地即为北辅,保卫京师和河朔安全,称“北门锁钥”。等到真宗皇帝签订澶渊之盟后,因此地距离汴京太近,距离辽国太远,宋国便把战略中心移到大名府,此地略有衰落,但仍不失为一方大府。
原本澶州城横跨黄河两岸,分南北两城。神宗时黄河决口,改道江淮,官府便在黄河以北重建州城,号称卧虎城。
说起澶渊之盟,是在真宗景德元年时的事。那年辽国承天太后——即乳名萧燕燕的萧太后与辽圣宗亲率大军南下,一路势如破竹,兵临澶州,军民奋起抵抗。澶州若丢,汴京再无险可守,真宗皇帝便想南逃,在当时一代名相寇准力劝之下,不得不率京师禁军御驾亲征,至澶州督战。
澶州宋军因此士气大振,坚守辽军背后的城镇,在澶州城下用八牛弩射杀辽先锋大将萧挞凛,又有西北、山东、江淮勤王之师纷纷来援。辽军则士气大跌,加上杨家将的六郎杨延昭行围魏救赵之策,率河东军趁虚而入,从代州攻入辽境,占领古城。萧太后害怕腹背受敌,提出和议。
真宗畏敌如虎,历来主张议和,先通过降辽旧将王继忠与对方暗通关节,后派宦官曹利用前往辽营谈判,与辽订立和约,规定宋每年送给辽岁币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辽圣宗称真宗为兄,双方约为兄弟之国。因澶州在当时亦称澶渊郡,故史称“澶渊之盟”。这“澶渊之盟”评价如何,自宋时便众说纷纭,褒贬不一。
对武松这等人来说,“澶渊之盟”虽是保了辽宋百年没有大的战事,但仍太过晦气,绕城而过。路上行的焦渴,在澶州城外寻了处茶馆歇息。
茶馆有个说书先生,正在那里口沫横飞说书,说的三国时的旧事。武松听得津津有味,但店里众人好些是熟客,听太多遍了,各个无精打采,昏昏欲睡。
茶馆掌柜道:“霍四究,你整日说三分,能不能换个新书说。你老是说旧书,叫我如何做生意?”
霍四究“唰”的一声打开折扇,干咳一声道:“也罢,连日说的都是三分,说的絮叨,今日便说景德年间英雄故事。”
台下嘘声四起,有汉子道:“景德年间能有什么故事?不就射杀萧挞凛,寇准与真宗定澶渊之盟那点子事吗?你一个汴京人,在澶州说这些,可不自找没趣。这茶馆随便找个人说澶渊之盟都比你强。”
那霍四究想了想,道:“那今日开讲一段新书,只是还不完整,先讲几段与诸位客官解闷。若是有脱卯处,还请多多谅解。”
台下人听了,仍然无精打采。霍四究不得不卖力气,一拍惊堂木,念了几句诗道:“道德春秋战国,功名秦汉两晋,隋唐瓦岗闹春秋,五代兴亡过手。汗青几行名姓,世上无数荒丘。前人播种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这几句非诗非词,半文半俗,众人都觉得新鲜,那霍四究嗓音也好,说的抑扬顿挫。当下茶馆客人们便全来了精神要听那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