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八岁那年,家里交了税和官员的“车马费”、“赁人费”、“茶水费”之后再无余粮。
父母忧愁地看着五个孩子,大姐已经会下地干活、缝缝补补、照顾弟妹了,两个妹妹还小,却也时常结伴上山割草、采野菜,还会照看尚在襁褓里的弟弟。
于是小桃被卖了。
那年的天气很好,该下雨时下雨,该放晴时放晴,没有连月的大旱,也没有连绵不绝的洪水。
离开家那天也是。
待在牙行的生活虽然艰辛,但身边有很多同样年纪的小女孩,大家一起做工,看牙人脸色过活。牙人心情好的时候会赏她们两块糕点,心情不好时,她洗衣服的动作稍微慢点,细长的柳条便劈面抽了下来。
抽在她瘦弱的背脊上,疼得她在地上打滚,哭喊着再也不敢了。
一条条青紫淤痕,得三五天才能下去。
但小桃觉得,这里也还好,爹娘姐姐再也不用谦让着省下半个窝窝头,给她和弟弟妹妹分了,虽然每次她只有一点点。
后来她就到了琴鹤江南。被领着回来时,小桃尚且懵懂,只看见作伴的姐妹艳羡的神情。
她不知道自己将要去的地方是什么样,但不用在家里拖累父母,不用在牙行看牙人脸色,这个带她走的姨姨看起来不喜欢打人,那她觉得,应该是个好地方吧。
她和一同被买走的几个小丫鬟一起洗了澡,洗了头发,换了身朴素却干净的衣服,小桃新奇地摸着,那上面竟然连一个补丁都没有。
之后,她跟着一个叫李妈妈的婆子,学习如何做一个丫鬟。
李妈妈说,丫鬟是贱籍,她们见了主子,要躬着身,低着头,口称奴婢。
她听见旁边的小荷低声嘟囔,明明这主子也是贱籍。
小桃好奇,她想问问小荷是什么意思,但她不敢。
李妈妈看了她们一眼,笑了笑。
当晚小荷是被人拖着回来的。
李妈妈指挥着几个壮汉把小荷血肉模糊的身子扔进她们住的房间,轻飘飘地说,做奴婢的,要有做奴婢的本分。
没人敢去碰不成人形的小荷,没人敢去反抗,那个夜里,甚至没人敢说一句话。就这么看着,气若游丝的小荷,慢慢在清晨微冷的空气里,停止了呼吸。
小桃后来跟了姑娘才知道,这叫杀鸡儆猴。
小桃有了清楚的对比认知,牙人打人,顶多疼几天,这里不听话,是会死的。
大概过了三年左右,小桃知道,楼里除夕夜里会有特别活动,而总共有三次,小桃算了算,那自己是十一岁了吧。
十一岁的小桃早已跟着楼里其他姐妹做简单的工作,但直到这年,白娘娘让她进了房,跟着一个叫余姚的姐姐。
小桃不能喊姐姐,她只能叫姑娘,但小桃眼里,余姚大概是世上最好的姑娘。
余姚长得很漂亮,小桃这几年或多或少见过楼里的姑娘们,早已不会傻兮兮地认为那是神仙下凡了,但余姚的美,小桃说不出来,那是一种看着就让人想对她笑的感觉。
余姚是个温柔的姑娘。
青荇姑娘性子不好,每回客人一走,就叫跟着她的小梅进房里去,尖尖的指甲使劲掐在她的肩上,房里摆着的瓶子、杯子全部往小梅头上砸,嘴里骂着,恨着,不知道恨的是谁,只管对小梅拳打脚踢。
闹得最狠的一次,小梅被她推着撞了桌角,当即头上冒着血昏了过去,白娘娘看了眼眼睛肿得老高的小梅,罚了青荇姑娘几两银子,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