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四铺里。择非回头看了一眼。阁楼小窗子洒出的灯光在黑夜中如同一抹余晖。
灯是有意开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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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非两岁成为孤儿。三岁的时候知道自己是个孤儿。
孤儿像流浪狗。遇到好心人会被领养。
择非遇到过不止一个好心人。
人长得可爱,脚手四齐,尤其一双黑眼睛干净明亮。愿意领养他的人家有点多。
可是,过上一段时间,短则数日,长不过数月,他就会悄悄逃回孤儿院。且总是在夜深人静时候。
这让领养他的人家担惊受怕还又满腹委屈。
他们并没有虐待择非。
看看择非逃回孤儿院时穿在身上脚上的衣服鞋子,就知道他们对择非其实是很好的。
跑的次数多了,没有人家愿意领养择非了。
除了“养不家”的失落感,他们还负不起那个责任。那一大叠领养文书上监护人一栏,不是随随便便签名和按拇指印的。没有走失或发生什么意外,就已经磕头磕到天了。
八岁了,又有一对中年夫妇想要领养择非。
中年夫妇四十来岁,普普通通的样子。回答问话的时候,“嗯”后面带个“哪”(轻声。听上去有点卑微。老江都口语,地道的本地人。
“嗯哪。”
听了沈院长略带敷衍的介绍后。中年夫妇还是坚持要领养择非。
写申请书。填各种表格。开职业证明,收入证明,固定住址证明,健康证明,无子女证明,无生育能力证明,无犯罪记录证明,无家暴史证明,无虐待动物行为证明……
还要填交一份很奇葩的无离婚意向声明。内容用了好几个“如果”。整得像是一个对赌协议。孤儿院希望被领养的孩子有一个安定的家。实际上没有什么法律效力。
美琼孤儿院是以市政长官夫人刘美琼慈善基金会的名义办的,手续很繁琐。
一个星期后。
中年女子牵着择非的手,走出孤儿院。中年男子跟在他们身后,两手拎着择非的东西。衣物和一个书包。书包里是教科书。择非在读小学三年级。
院长老沈依例送出门外,看着他们走远。挥动的手突然挠了挠稀疏的头发。有些茫然。
别的人家,都是把车停在孤儿院的大门外。出门以后,把孩子的衣物就近扔进垃圾桶。上车离去。
只有这对中年夫妇是走着路来,又走着路去的。择非的衣物还一直提在男子手上。
偏偏这一次,择非和居住在四铺里的这对中年夫妇生活了三年多。都以为他不会再跑了。想不到,他还是在一个晚上,悄悄从阁楼的小窗子钻出来。爬过几间屋脊,借助墙边堆放的杂物,出溜到巷子,逃出中年夫妇的家。
不过这一次,他没能回到孤儿院。
他在回孤儿院的路上遇到打架了。
择非很远就看到他们了,影影绰绰的。
去孤儿院的路只有这一条,绕不过去。
在孤儿院不乏打架经历的择非,虽然也害怕,但他还想看清被围在中间的是个什么人,这么经打。反而又往前走了几步,躲进转角处的阴影里站了下来。
结果令他掉了下巴。那一大群人居然不是圈子中那一个人的对手。
他们被打得七零八落,鬼哭狼嚎。有几个甚至被打得飞了出去。择非也看清了,把一大群人打个落花流水的人居然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少女赤手空拳,不仅厉害,而且出手特别狠。
穿过他们身体的,不过是少女戴在手上的一串珠子。
择非打了个冷禁。用力揉了揉眼睛。
他读过很多纸质的高武类科幻类小说,以及据此改编的各种版本的漫画。背上的书包里除了教科书外,就有几本是他最喜欢的。
教科书他得带走。那几本课外书也不是中年夫妇家里的东西。是他用省下来的零花钱,还有捡的饮料瓶卖了,攒起来的钱,在瘸老五的书摊上买的。
书摊上卖的畅销书都是盗版书,错别字很多。择非都用红笔圈改在页白处。有的页面,居然多达几十处。被圈改的密密麻麻。
但是专门用珠子打人。科幻书里不会有。看过的高武小说中也没有谁专门练这种功夫。且每一粒打出的珠子所着“劲力奇大”。看看穿过那些人身体,并崩开的大洞就知道了。
揉过眼睛,确定了是个少女后,择非张大了嘴。只差两只黑眼珠掉在地上了。
少女往上捋了捋手腕上的珠串,用袖子掩住。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择非赶紧地从拐角的黑暗中走出来。向少女走去。
他指着街边那一排垃圾桶告诉少女,那后面还藏着一个坏人。
择非定义那人是个坏人并且告诉少女,是那人的手里拿着一把双刃都有尖锐锯齿的尖刀。每一个齿尖都跳动着寒光。躲到垃圾桶后,始终目不转睛的盯着择非。那人的两道眉,盯着人看的时候,像是两条刀疤挤在一起,显得特别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