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金枝与阿亮慢悠悠的走过来,我和黑皮猪一下子便将不安的那一颗心给提到了嗓子眼上。这是一颗做贼心虚的心。那个时候,我坐在教室第二排的最左侧,紧挨着窗户。阿亮与金枝的一举一动都被我贼惺惺的眼睛尽收其中,黑皮猪已是紧张的说不出话来,他狠狠的攥紧着抽屉里的书包,好像随时都要逃跑的样子。随着时间慢慢推移,教室里开始变得热闹起来。同学们从不同的村子里汇聚到同一处地方,在简陋的,被岁月侵蚀的大房间里书写着关于童年的一封封信件。它是被时间珍藏的酒,也只有时间才能品味出应有的味道来。我望着眼前的一幕,逐渐将心中的忐忑稀释着。大家像是田野中的麻雀,在日落黄昏的树梢上叽叽喳喳的欢愉着属于自己的时光。来自张庄的傻斌正在和姐姐,也是他的同桌辣妞儿讨论着明天表哥的婚宴,透过那清澈透亮的眼睛,我已是感受到了他内心的喜悦与激动。姐弟俩从兜里掏出一块奶糖,将它悄悄的递给了后桌的尿罐儿。这是一个被寄居在外婆家的孩子,似乎是被父母所遗忘的人。他尖嘴猴腮一副营养不良的柴气儿,可大大眼睛却宛若神明,举手投足间像极了猴子。尿罐儿虽然成绩不上台面,可资历上已经是留了两级的“老学究”了。大家都知道:这家伙更加了解呲牙瓶的脾性,每次请假都要他来写假条。用什么样的语句来叙述怎样的理由,完全都要听他的。现在的我们还不大会写字,大部分的假条只能用拼音字母来完成。尿罐儿的斜对面坐着的是郭村的张家兄弟,这是班里出了名的调皮蛋。尤其是那个天生自来卷的弟弟。有一次,他在课堂上没憋住屁,直接拉在了教室里。“我憋不住了……”他就这样若无其事的蹲在了教室里,在众目睽睽之中,完成了一次酣畅淋漓的大号。为此,老师们气急败坏,下定决心要开除他。是年迈的外公背着竹篓将其接回了家。我至今还记得那个头发花白,一脸慈爱的老人。据说,他年轻的时候参加过抗战,是出了名的不怕死。只可惜,物质的匮乏与金钱的追逐让精神和信仰也变得淡薄起来了。在8年代的农村,一场看不到的巨变正快速的席卷着外面的世界,又慢慢的渗透而来。英雄的概念显然比馒头更来的模糊与朦胧。后来,这位老人死于一场车祸。在一个初夏的黄昏,他去铁路上乘凉,就这样被疾驰的火车陨没了。天边的云霞如烈火般的燃烧着老人的身体,纯粹的信仰似乎从未熄灭过。
当我的视线正随着人头的攒动,慢慢的深入探究之时。那久违的金枝姐弟就这样在看似无意间便同我照面了。阿亮恶狠狠的看着我,眯着的小眼里似乎盛满了无情的咒骂。可当我瞪大眼睛还以颜色的时候,阿亮又如受惊的小狗儿。他突然耷拉起脑袋,然后快速的收缩着紧绷的身体,低头沉默间发出听不懂的呜呜声。相比之阿亮,金枝倒是个硬茬儿。她不屑一顾,侧脸相迎,整洁的短发萦绕着干净的脸颊,仿佛如雕塑般的正张弛着女孩子的性格艺术。我们紧紧的对视着,似乎忘了彼此在干什么。突然间,她猛的抓住阿亮的下巴,朝着我的方向,用手狠狠的托起它。在弟弟的痛苦声中,金枝正用眼睛来诠释抗争。但我觉得,这就是挑衅,赤裸裸的挑衅。我们的僵持很快被上课的铃声打破了,我转身回头,却看到金枝似乎意犹未尽。或是贫困的生活让她自幼便习惯了田间的劳作,手中的镰刀磨出了坚硬的茧子,袋子里的猪草挺直了当家的脊梁,天上毒辣的太阳锻造着结实的筋骨。一种看不到又能清晰的感受到的东西正野蛮的生长在她的身体里。那是一种性格,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现在是上课时间,第一节课是呲牙瓶的语文课。他拿着手中的书本,在黑色的凸凹不平的木头板上雕刻着关于思想的启蒙。白色的粉笔痛苦的将身体不断蜷缩着,发出滑而尖锐的厉响。接着,便又是孩子们大声的朗读声。同村的老科不停的打盹儿,连滥竽充数的生活也不肯将就了。很快,他光荣的成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呲牙瓶把这个抽着鼻涕的少年喊上了讲台,并赐予高座。他就这样高高的站在板凳上,不停的擦拭着委屈泪水,一副新鲜的红手印成了他腮帮上的新勋章。“停一停,都停一停。”五年级的语文老师王大肚子突然闯进教室来。他是学校里的副校长,向来是呲牙瓶害怕的人。“王校长,您……这是?”呲牙瓶卑躬屈膝的望着这个大肚翩翩的上司,活像一只摇着尾巴的狗儿。“今天不为别的,就是让孩子们学个新鲜的教材。还有……别老是让他们读死书,只念书歌谁不会?”王大肚整理着光鲜的衣着,开始朝着室外不停的招呼着。他似乎完全忽视了呲牙瓶的存在,可又不忘拿捏他几句。转眼之间,教室里便走进来两个高高的少年来。他们叼着熄火的烟头,无精打采的蜷缩在讲台的一侧。其中的一个正是堂哥。“嗯?怎么成哑巴了。要不要我给你俩点个火?”王大肚略带讽刺的看着他们,言语中充斥着来自成年人的戏谑。堂哥低着头,吞吞吐吐的道:我叫孟小毛,今天在厕所里抽烟,希望大家不要向我学习。“嗯,你的玩伴呢?怎么也不把他们的名号也报出来?”王大肚意犹未尽,对着堂哥凝视道。“阿瑟,狗三,刺猬儿……”堂哥似乎在刻意压制着自己的舌头,以致于混淆了呼吸的节奏,分不清是嘴还是鼻子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