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粪(1 / 1)

我狼狈的跑回家中,满脑子里都是那骑着铁蚱蜢的年轻人。我想:他一定会带着阿亮找上家门,然后开心的看着父亲对我的毒打。又或许,他们会跑到学校里,在龅牙瓶那里告黑状。思来想去,几经权衡和推演,我都发现自己难逃一打。或是被父母打,或是被老师打,又或是被阿亮带着那年轻人打。于是,我闭着眼睛,不敢再想。又到了午饭时间,大人们喜欢端起碗筷来到院子外面吃。他们三三两两的坐在路边,在五谷杂会的生活里,品味着岁月的平淡。这,是舌尖上的哲学。我吃的很少,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母亲多少察觉到了我的不快,她将碗里的鸡蛋慢慢的倒给我,以为是在学校里受了气。“快点吃,吃完了就去上学。真羡慕你们这些孩子,有饭吃的饱,有衣穿的暖,还有书本可以念。不像我们那个年代,别说读书,即便是温饱都成了问题。”我如同听天书般的看着她,完全不明白时代造就的落差,更体会不到父母的艰辛。他们如同牛马一样,习惯了田间地头的劳作。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重复着当下的生活。他们把最好的都给了孩子,哪怕是承担辛劳与困顿,也要硬着头皮往前走。一针一线的节省,一田一粮的收获,所有的付出都是为了家。家,对于他们来说,也许不能用最优美的语言来表达。但总会用最质朴的信念去付出。

堂弟老粪又在院外开起了自己的“小丑大会”。村民们都喜欢耍逗这个白白胖胖又一脸孬相的憨墩儿,虽然快十岁了,可是还没有断奶。“我哥今天跑的比兔子还要快,真是把咱村的人都丢尽了。”他津津有味的吃着碗里的猪血,不停把多余的蒜苗挑落在地上。大人们则故意的接着他的话茬,完全是在没事找乐子。“小心点,说不好人家会在学校门口堵着你,先揍个你鼻青脸肿,然后再抬到集市上卖肉去。”光棍勺子笑嘻嘻的龇着满嘴的大黄牙,在趁着老粪不注意的某个瞬间,夹起他碗中的一大块猪血就跑。“孬吃的坏家伙都找不到老婆,回家对着夜壶当酒喝。”老粪气急败坏的瞪大着那小而锐利的眼睛,活像个穷凶极恶的山大王。大人们在戏耍小丑的快感中,获得应有的满足。他们充当着麻木的看客,在畸形的五官里发出刺耳的一阵阵哄笑,只有旁边的父亲紧皱着眉头不说话,想必是正思量着脚下皮鞋的软硬。老粪这个不计后果的臭小子,就这样把围堵阿亮的事情全给兜了出来了,连个底裤都没给我不剩下。我透过墙间的缝隙偷偷的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咬牙切齿间更加笃定了全身而退,栽赃嫁祸的策略,一双看不到的黑手就这样偷偷的爬上了我的额头:假若那阿亮带人找过来,全将脏水泼在这个傻胖子身上。到时候,我也充当看客。然后……然后偷偷的拍手叫好。

转眼间,又到了上学的时间。我心情忐忑的来到教室里,四下寻找着阿亮的影子。此时,负责搬兵救援的黑皮猪也走了进来。他一脸呆板的望着我,黑黢黢的脸颊上没有一点点阳光的颜色。“我哥他们不在家,不知又到哪里溜达去了。听邻居说,是冯庄的老公鸭招惹到了阿瑟,可能又去打架了。”黑皮猪无奈的低着头,和我的心灰意冷默契的配合着。“你爸呢,他在家没?”我抛出最后一张底牌道。“他已是喝得不省人事,还尿了一裤子,不到天黑须是醒不过来了。”黑皮猪拿起桌上的橡皮,放在鼻前慢慢的深吸着,我知道今天他又没吃上午饭。“可是阿亮若是带那年轻人找过来,咱们肯定会挨打的。”我抓耳挠腮,一时间不知所措。“你想吃东西吗?我有好吃的。”我从书包里掏出两块麻花道。“想吃……”他像躲藏在墙角里的小虫一样,发出着微弱的渴望,仿佛看到了光。“吃倒是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别说一件,就是1件我也答应。”我拍着黑皮猪的肩膀,然后语重心长的道:“黑皮猪,你是知道的。我们只是想吓唬一下阿亮对不对?”“嗯,是的。”他盯着麻花,吞咽着口水,完全是在应付。“可是呢,一切都是老粪再惹事情。其实,我已经原谅了阿亮,只是老粪砸了场子。是他害了我们,也害了大家。”我将话锋调转着,虽然调转的速度有点猛,可还是留给黑皮猪一些刹车思考的时间。“你想怎么做?”黑皮猪这才回过神来,他显然变得不适应起来。“若是老师问几起来,你就一口咬死这些都是老粪的主意!麻花都给你,怎么样!”我眼神坚定的看着他,不容妥协。“可老粪是你的亲弟弟呀?况且……况且他还在上学前班,说一个小孩子去欺负另一个大孩子,老师们肯定是不会相信的。”黑皮猪不可思议的回应着,紧盯的视线也从麻花上挪了下来。“管他呢,你是觉得老粪可怜对不对?他的父亲杀了那么多的猪,又可怜过其中的哪一头呢?”我若无其事,安然自得。与此同时,午后的阳光开始折射进窗子来。透过微风的细腻,我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带着半吊子的嗓音所哼唱出的歌声:走呀走呀走呀走,走到九月九……此时此刻,老粪正蹦蹦跳跳的走过校园的小路,头摇的像个拨浪鼓般的走进了属于他的世界里。他完全不会注意到身后的落叶下,正晃动出一道阴影来。一块破旧的木牌高高的悬挂在梧桐成荫的屋檐下,那里,赫然写你着三个大大的红字—学前班。与此同时,远处的大门外也走来两个熟悉的身影来。那正是阿亮与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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