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湛被刘美花赶出了梁家院子。
自那天起, 只要江湛这名字一出现在梁家饭桌上,刘美花那是听一回,就要阴阳怪气的挤兑一回。
村里妇人们聚在一起闲聊磕牙, 偶尔也说起那个打外头来的姓江的男的,多有钱多有钱,那穿的戴的, 都不是一般人呢。
刘美花都是白眼翻上天。
再富贵又咋了,就是瞧不上江湛那个不三不四的样儿。
天越来越冷,又过了一阵,炉子也从灶屋搬到了堂屋。
刘美花、陈小幺还有梁小妹三人, 一到下午, 就都在堂屋里活动。
刘美花做闺女的时候,那针线活儿做的那是十里八乡都说好的, 如今, 梁小妹也开始跟着娘学些简单的绣活儿。
这天,歇了个午觉起来, 三人便一道坐在堂屋炉子旁边, 一人面前搁着一个针线篮子, 边绣边唠嗑。
陈小幺仍是话不多的, 梁小妹也不爱闹腾,多是刘美花一个人在叨叨。
中途, 梅子他妈还过来串了个门。
两个妇人话头可算是能凑到一块儿去了,没多久,日头眼见着就低了。
梅子他妈要回去烧火弄饭去,刘美花把人送走了回来, 正巧见着陈小幺把手上的针线搁下了, 慢腾腾的往里屋走去了。
那小脸看着蔫蔫的。
“幺儿, 你咋了”刘美花伸着脖子,扬声喊了句。
梁小妹仰着脸道,“嫂嫂说累了,进屋去眯一会儿。”
“这才啥时辰晌午还歇了午觉的。”刘美花在炉子旁边坐下,拿起针线布头,嘀咕了句,“咋就又困了”
这些日子,陈小幺瞧着老是蔫巴巴的,吃饭没胃口,做活儿也没啥精神,只有继子也在的时候,他脸上才看着有个笑笑模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天气冷了,还是陈小幺本就身子虚,人便容易觉得乏。
约摸还是先前苦日子过久了,亏了身子,底子薄。
不过梁田打小也是苦日子过过来的,梁川就更不用说了,刘美花是晓得的,梁老汉和前头那个婆娘过日子的时候,家里有了上顿没下顿,那都是常事。
梁川咋就能长这么壮实一个大高个儿呢
要说那陈家的二老,还有那陈栓子,也都不是啥矮矬子啊。
刘美花拿牙咬掉一根线头,觉得有些稀奇,琢磨了会儿。
过了会儿,她动作一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个激灵,压低声儿问梁小妹“你说你嫂子会不会是有了”
梁小妹瞪大了眼,半晌,是连连点头。
娘俩一合计,觉得这事有点儿谱。
刘美花更是喜上眉稍,不住的拍大腿,心想自己琢磨这个琢磨那个,咋就没往这个上头想呢
这又是容易累又是蔫的,还吃不下多少饭,可不就像是有了的样儿么
大景朝的百姓娶妻,是既可娶女子,也可娶男子。
但男郎到底不比女娘,于这怀娃娃一事上要难上不少,像是村里有几户人家,也娶的是男娃儿,那都是进了门,过了少说四五年,才有的身子。
陈小幺嫁到梁家来还没满一年,按理说,还早得很呢。
是以刘美花一开始也没往那个上头想。
但如今一细琢磨,继子和媳妇儿感情还成,梁川那么一个看着就不会疼人的木头疙瘩,成了亲后,竟然也是个能和媳妇儿温存的,这一来二去陈小幺早早的就怀上了,也不是没可能。
刘美花朝屋里努努嘴,指挥梁小妹,“你给你嫂子倒杯热水进去。”
梁小妹心领神会,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进了里屋。
刘美花一双吊梢眉吊了
起来。
半晌,她把手里正绣的东西平举到眼前看了几眼,不知想到什么,嘴里还哼上了小曲儿了。
结果这曲儿没哼上多久,就听梁小妹在屋里叫她“娘,你快来瞧瞧,嫂子不舒服”
刘美花一愣,把手里的东西一放,赶忙进了里屋。
陈小幺正捂着被子,缩在炕上一角。
十月的天,他白净的额上却覆着薄薄一层细汗,脸红的极不正常。
一看就是生病了。
刘美花两步到了炕边上,伸手一摸陈小幺额头,被烫的一哆嗦。
发了热了。
“幺儿”刘美花推推他肩膀,“发烧你咋不说”
陈小幺眼皮掀了掀,看到眼前两个模糊的人影,嘴巴张了张,没说出话来,只往炕里又蜷了蜷。
他晓得自个儿发热了。
像是像是又发那病了。
可这病,往前数的几年,都是一年来一回,多了也没有。
头一阵子,他分明已经发过一回了,为啥短短几个月,就又这样了
陈小幺脑袋转的慢,也想不明白。
过了会儿,他眼皮就又闭上了,往炕里头拱了拱。
这里头有梁川的味。
寻常人有个三病两痛的,也实属正常。
像是梁老汉,右半边胳膊时不时就酸疼,梁小妹打小给老爹熬药都是熬惯了的。
因此,现下陈小幺发了烧了,刘美花倒也还算镇定,先给梁小妹说,“你去灶屋看看,看上回你弟弟风寒在大夫那拿的草药还有没,给你嫂子煎一服。”
梁小妹马上就去了。
刘美花留在里屋,把陈小幺被子各角掖了掖,转悠了一下,寻思着还得拧个冷毛巾什么的来搭着。
正准备出去,忽然觉着陈小幺盖的这被子里怎么鼓鼓囊囊,像是塞了什么东西似的,伸手一扯,扯出几件衣服出来。
是梁川的旧袄子。
“袄子塞被里头干啥”刘美花嘀咕了句,就把袄子往外头扯扯。
扯着扯着,觉得扯不动了。
转头一瞧,陈小幺正紧紧搂着呢,跟搂着个宝贝似的,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瞅着她,甭提多可怜。
看着他这样儿,就是刘美花,也忍不住放轻了声,“你说你搂着川儿这袄子干啥用”
陈小幺嘴巴张了张,鼻头红红的,声音里透出些委屈来,“我”
外头梁小妹在叫“娘,没寻到草药啊”
刘美花一扭头,心想那柜子里不是还有呢么,拿着梁川那袄子就往外头走了两步。
忽听后头一阵哐当的动静。
再回头一瞧,是陈小幺扯着那袄子的边边,手软脚软的跟着从炕上栽下来了。
刘美花跟梁小妹都慌了神。
两人都没见过上回陈小幺发病的那模样。
梁川把那事儿瞒死了。就是家里人,也都没给说。
村里原是有几个嚼舌头的,背地里说陈家的幺儿像是又发那怪病了,但因着温岑那么几句话,加之陈小幺这半年来将养的不错,慢慢的就都信了那回只是风寒。
可眼下陈小幺这模样,任谁来瞧,都不会说这是风寒。
寻常人得个风寒,哪有哆嗦的直打抖的。
这得看大夫。
但梁川跟梁老汉一道下田去了,梁田也不在,两个女的,咋把人弄去看大夫。
得有人帮忙背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