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的确是梁家的。
仔细一瞧, 不就是前些日子陈小幺装了豆腐给温夫子送去的那粗陶大海碗么
怎么突然到了这男的手里头。
刘美花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到门口去,把那碗接了过来, 上上下下一瞧,“是我家的。”
她看着眼前这男人, 狐疑道“这碗, 咋给你拿着来了”
江湛笑眯眯的,不答话,却又是伸长脖子往里面瞧。
门开着, 梁家院子门又正对着堂屋,他这一瞧,就瞧见了堂屋里那张四方桌上, 梁川和陈小幺并排坐在一起。
这下可把江湛给看愣了。
他是打听着来寻陈小幺的,不过还真没想到会再见着梁川。
可不知怎的, 又全在意料之中。
他先盯着梁川看了一通, 又把视线移到陈小幺身上,死盯着不放。
那目光直勾勾的。
陈小幺含着筷子,自是也发现了门口的人。
这、这男人,不就是那日在榕树下,被自己撞见和温夫子吵了一通, 又吓掉他豆腐碗的人嘛
陈小幺呆呆的看着江湛,撒手把碗一放, 就要下桌。
不想见着这人。
梁川把他胳膊给拉住了。
陈小幺是向来饭量小, 吃的又慢, 这会儿, 碗里还没陷下去一个窝儿呢。
“吃饭。”梁川给他夹了几筷子菜, 堆在碗里。
陈小幺便坐下了, 只是仍惴惴不安的看着门口那人。
他弄洒了豆腐,压根儿没给温夫子送去这事儿,虽是没人提,梁川也答应了给他兜着,可小幺还是担心呢。
梁川看看陈小幺,又看了江湛一眼,突然觉出什么似的,给陈小幺夹完了菜,自己也不吃饭了,把筷子一放,抬腿就往门口走去。
梁川自然还记得江湛的脸。
这人是俩月前,自己在山上遇见的那男人。
那时江湛被狼群围着,梁川顺手就帮了他一把,得了三张皮子,还给他找了个地方歇了。
算是两不相欠。
而且这人明显也不是他们这附近村子里的人,据他自个儿说,是走商来的,跟商队走散了,按理说,在那小茅屋里歇歇脚,养好了伤就该走了。
梁川也就早把他忘了。
如今都过去这么久了,却不知江湛为什么还留在上巧村里。
先前村里人谈起些东头榕树下的闲话,其实若要留心,应当就能猜到江湛身上去,可梁川又向来不是个爱听闲话的人,也就没想到。
梁川向他走过去。
走的近了,忽而动作微微一滞。
停了片刻才重新抬腿。
江湛看着梁川,脸上的神色,倒是半点都不显惊讶,还同他打招呼,“梁兄弟。”
又看了一圈梁家院子,“原来这是梁兄弟家,这可真是巧了。”
梁川在他跟前站定,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一直是到了此刻,他才意识到,原来江湛身上,也是有某种气味的。
跟那山匪头子,府城里那男人,还有自个儿一样,身上有某种轻易的能从人群里辨别出来的味儿。
只不过他头一回遇见江湛的时候,脑子里还没想过这些,单是觉得这男人有些不同寻常,倒也没往深了想。
后来经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如今再遇江湛,方才能隐约觉出这种不同寻常的由来。
江湛身上的这股子味,虽是没那些人那么令梁川犯恶心,但不得不说,仍然很难让梁川对他有太大好感。
像是天生的。
仿佛他们这类人,
生来就是不对盘。
尤其是又想到那两个跟江湛相似的男人,几乎是都第一眼就盯上了陈小幺,梁川就几乎是下意识的,不怎么想同这个江湛打交道。
江湛面上,却仍是一派笑眯眯,瞧不出半点不对来。
刘美花瞅了瞅继子,又瞅了瞅这笑嘻嘻的男人。
两个都是跟门神一般高,但继子是干惯了活儿的,更结实些。
这穿袍子的男的,如若不看这体格,只看脸,那就跟个小白脸似的。
“咋的,川儿,你俩认识的”刘美花问。
二人同时张口。
“对。”
“没。”
刘美花“”
江湛坐到了梁家饭桌上,跟梁老汉同挤一边。
这四方桌本就不算大,如今多了个块头跟梁川差不了多少的汉子,愈发显得局促。
一屋子的人是面面相觑。
饭吃到一半,桌上突然多了个人,这种事儿,在村户人家,倒也不算少见。
多是吃着饭,忽然有人过来串门儿,唠嗑的久了,就客气一下,留人一道吃点儿。
大部分人都晓得这是客套话,会推辞推辞,也有那么一小部分没什么眼色就顺势留下蹭顿饭的。
但像江湛这样,自个儿主动提出留下来吃饭的,真是破天荒头一回见。
实是半点眼色也不会瞧。
可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这人张嘴就是叔婶儿的,又说上回在山上差点被狼咬死,得亏梁川救了他一命,还没好好谢谢老梁家。
如今梁老汉是老爱听人恭维梁川、恭维他们梁家了,一听这话,满脸的褶子就舒展开了。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反正是没好意思不留。
饭桌上,刘美花给添了第二回饭回来,就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量江湛。
白眼一个接一个,连遮掩都不带遮掩下的。
刘美花是不咋看得上江湛这个人的。
本来么,她就因着梁田最近回来学的这几通闲话,还有村里人嚼的些舌头,对这个外头来的,三天两头去村东头榕树底下,还打搅温夫子教娃娃们念书的男的,没什么好印象。
这会儿,又见着这江湛一碗接一碗的吃,半点没到别人家蹭饭该有的自觉,这白眼可不就压不住了。
以前,她觉得自己这继子不讨人喜欢。
大人都喜欢嘴甜的娃儿,可继子打小就是个锯了嘴的闷葫芦不说,还成天板着脸,活像个黑面神,饭量又大的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