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岛镇雄满头大汗。堂外的热气袭涌进来,堂上闷热不堪,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副使堀部安兵卫提起毛笔,又轻轻地放案上,发出了一声低微的声响。听入牛岛耳中,却如惊天霹雳,他手上一松,公牒掉落地上,急忙又俯身捡起,道:“这,这……”
丹下典膳咳嗽了声,对守门口的武士道:“村上君,去把那些东西取来。”
村上君应诺,带了两个人,出去郡代所外,很快转回,每人的手上多提了四五个血肉模糊的东西。躲墙角的吏员们见了,惊骇失声。村上等人登入堂上,把那些东西丢到牛岛镇雄的面前。牛岛拿眼望去,再也撑不酥软的腿脚,骨颤肉惊,跪坐不起,瘫软倒地,那些分明是一个个的首级头颅!有的闭眼,有的睁眼,皆血污满面,恐怖狰狞,骇人之极。
“这些首级,你应该是认识的。”
村上从人头堆里找出了一个,提着发髻,拎到牛岛眼前。
牛岛镇雄瘫坐地上,紧闭双眼,不敢看。可怜他一个风雅武士,知山知水知美人,谈天谈地谈风情,又何曾见过这等可怕的场景?
丹下典膳也不强迫他,自往下道:“便是郡中恶豪田中军吉之首级,余者乃是向井家の向井敏、野田屋の野田毅。我行関東取締出役之职权,奉法度缉拿三家,谁知他们竟敢负隅顽抗,被我当场格杀,并及他家中那些敢反抗的宗族、宾客,三家总计一百三十余人。首级全部在郡代所大院了……另外有三个人头,你可能不认识,郡代丞岩平右四郎肯定认识,就是他派去监视我的那三个本郡恶少年。”
牛岛镇雄亡魂丧胆,脸无人色,闭着眼,喃喃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丹下典膳转顾,和坐身边的骅交换了下视线。
骅微微一笑:“事将成矣!”
骅叱道:“足下幕府御家人,授六百石郡代!今与八州巡捕相坐对话,却瘫软地,双眼不睁,是何意思?还记有诸士礼节、法度。”
牛岛镇雄用两手按地,勉强支身,睁开了眼。
骅跽坐,身子往前倾,按刀柄,直视他,道:“君自至多摩,贪污狼藉,所得不义财至数千金,死罪。丹下君,念君多习儒道,又恐负举者,不忍揭露示众,故密以手书相晓,欲君自图进退。子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今若还印绶去,或可展眉於后;不去,君所贪之钱适足以葬君也。”他坐回身子,后道,“言於此,请足下熟思之。”
牛岛镇雄颤声道:“若、若还印绶去?”
“丹下君念足下儒道衣冠,举主又是名公,不忍对足下加以刑戮。你若肯自去,可饶你一死。”
牛岛镇雄自以为没有路了,骤闻只要肯辞官,还可免一死,如同还魂了也似,力气陡,又怕这个机会稍纵即逝,急挺起腰,一叠声地叫道:“在下愿还印绶,愿还印绶!”
堀部安兵卫拿起放案几上的纸和笔,给他送过去,道:“既然愿还印绶,可自书己罪,自辞己官,奏幕府。”
奏者,下级给上级的上奏公文是也。
牛岛镇雄身前没有案几,他抓起纸笔,顾不上换地方,撅起屁股,趴地上就写了起来。待写完,堀部安兵卫呈给丹下典膳。
丹下典膳略看了下,吩咐属吏收,放缓了语气,语重心长地对他道:“足下今虽挫,可是如果归家后,能够痛改前非,磨砺名节,激厉奋发,则再展眉之日不远。孟子曰:‘天将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即此谓也。良药苦口,良言逆耳,足下请自思之。”
“是,是。在下一定痛改前非,一定磨砺名节。”牛岛镇雄心翼翼地避开地上首级,提醒自己不要碰到,摘下官府,取下印绶,恭恭敬敬地放到丹下典膳的座前,道,“印绶谨还幕府,在下这就归家。”
骅开口问道:“你准备怎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