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得能像小草一样平凡吗?
麦其芃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姥姥没说完的那句话的后面是什么:小杂种!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被人这样称呼了,他以为他已经对这个称呼麻木了,免疫了,可是第一次从自己的至亲口中听到,哪怕她及时改口,还是让这个敏感的孩子心头猛地疼了一下,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话才更伤人。
那晚麦其芃做了一个梦,梦见姥姥将他牵到路边,又在他的头上插了一束枯草,不一会儿,一个面目模糊的女人出现了,女人给了姥姥几张钱币,姥姥便将他塞到女人怀里,然后独自扬长而去。他害怕极了,拼命地试图挣脱女人的怀抱,声嘶力竭地哭喊着,祈求姥姥不要卖了自己,可是喉咙却像是被东西堵住了一般,任凭他怎样哭喊都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姥姥就那样慢慢消失在道路尽头。
“姥姥不要卖掉我……别丢下我姥姥……姥姥……”麦其芃哭喊着从噩梦中惊醒,脸上早已挂满泪水。劫后重生般的麦其芃好像虚脱了一样,无力地躺在床上,迷茫地盯着天花板,或许是梦里哭喊得太过用力,他觉得天旋地转,迷迷糊糊地没了意识。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傍晚,屋子里空荡荡地只有他一个人,他分不清究竟哪个是梦境哪个是现实,毁天灭地般的无助感再次袭来,他“啊——”的一声大叫起来。听到声音的姥姥急忙跑进房间,看到呆呆得瞪着双眼的外孙无奈地长叹了口气。
在姥姥心中他真得能像小草一样平凡吗?恐怕连小草都不如吧,所以才要在“凡”字头上再插把“草”……
记忆都已经随着时光渐行渐远,可那晚的梦境却鬼魅般如影随形,每每想起都会让麦其芃胸口闷疼。麦其芃不自觉地握紧了百叶窗的叶片,深呼吸一口气才慢慢松开早已硌得生疼的手指。贾贤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麦其芃身旁,索性伸手将百叶窗全部收起,两人视线顿时被对面林立的led荧光屏占据,五光十色、灿烂耀眼。
“后来呢?那个女孩是怎样帮你走出噩梦的?”
贾贤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老麦,狼心狗肺的父亲,生而不养的母亲,厌恶甚至憎恨自己的外婆,充满闲言碎语的成长环境,弱小无依的脆弱孩童……老麦究竟有着怎么样的童年?此刻所有的语言都太过苍白。好在,如今的老麦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漫天飞雪中踽踽独行的偏激少年,而让他作出改变的人一定是那个让他至今仍旧念念不忘的白雪一样的女孩。
两人走到会客区,麦其芃拿出两支红酒杯,红色液体倾泻而下,贾贤拿起一支仰头一饮而尽。他觉得胸腔憋闷,借助单宁的微涩感压下那阵不适。
“慢点喝。”麦其芃微微摇晃着手中的红酒杯,杯中酒水随着惯性逆时针旋转三两圈,一股涩味随着酒香一起散发而出,“看,这样就少了许多苦涩吧!”
退去了刚才回忆带来的压抑感,这会儿他这个当事人倒是显得比旁观的贾贤还要淡定从容,那是经历过无数次的自我鞭挞和自愈后才结痂出来的坚强。
如果人生也能像这杯中的红酒一样,轻轻摇晃就能将其中的苦涩散发出来该多好。
“你继续说。”贾贤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红酒杯挂上了一抹淡淡的红,那片鲜红中映射出一张似笑非笑的面孔,“我跟着姥姥生活了整十年,十一岁的时候我的母亲终于回来了,那是我第一次有了妈妈的概念。都说血浓于水、母子连心,可我却对她怎么都亲近不起来。之后我就离开了姥姥,跟着母亲开始了走南闯北的生活,常常是还没有认全任课老师的名字就又要转去另外一所学校。我那个时候营养不良,瘦瘦小小的,大概看起来就很好欺负吧,为了不再在陌生的环境受人欺负,我学会了以暴制暴,甚至每次去到一个新的班级我都会先发制人地挑起事端,给大家留下一个不好惹的印象。可想而知那时的我有多么不招人喜欢,没有人愿意和我做朋友,我也习惯了一个人。”
“初中一年级时我遇见了岩岩,她是我附小的学妹。当同学们都对我避之不及的时候她却不怕我,可她那个时候明明连说话的声音都小小的,差不多要贴着耳朵才能听清楚,就是这么一个内敛害羞的小女孩居然主动向我示好,而且是唯一一个。可是我那个时候习惯了用冷漠掩饰自卑,对她的好意视而不见。”
“初二那年我的叛逆值几乎达到了顶点,除夕那晚跟继父大吵了一架便一个人跑了出去,呵,普通孩子用离家出走来威胁父母这招在我身上就是个例外。我漫无目的地流浪,或许是命运吧,让我鬼使神差地游荡到岩岩家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