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少年麦其芃心灰意冷时,那个女孩就那样穿破暗夜,迎着风雪朝他走来,走进了他的心。
“第一次,我有了倾诉对象,可以让我这十几年积攒的情绪得以释放。她就那样静静地听着,听我将内心的苦闷都倾诉完。”
时间已经接近零点,窗外漆黑如墨,可是麦其芃觉得此刻眼前并没有那么黑……
“你见过十六楼的烟花吗?”
岩岩轻轻柔柔、平平淡淡地问道,明明是一句疑问句,对于麦其芃来说却有着异常强大地安抚人心的作用。
岩岩拉着麦其芃的胳膊把他拖到窗前,在零点钟声的见证下,眼前突然绽放的烟花已经替他作出了答复:见过了,就在此时此刻。
透过明净的玻璃窗,一簇簇绚烂的烟花紧贴着两人的视线绽放,赤橙黄绿青蓝紫,不高不低,就在眼前爆开、散落、化成烟雾、溶于夜色,偶尔几颗特别近距离的火花,撞击到玻璃窗上,在玻璃上敲击出点点印记,也在少年的心里敲击出深深印记。
麦其芃被眼前这一幕震撼到了,从前他只是从地面仰望它们,看着它们在遥远的高空中绽放成星星点点,然后分开散落,美虽美,却并不震撼。可是眼前这一幕是他从没见过的角度,一簇簇花火冲破黑暗,带着强势的光芒,或是盘旋而上,或是直冲眼前,伴随着爆破声就那样在你的眼皮底下裂变成无数点五彩斑斓、明暗闪烁的光芒,最后犹如散落在阳光下的金粉,闪烁着、跳动着消融在黑色夜空当中,终于夜空恢复平静,可是闭上眼,刚刚那片几乎触手可及的五彩斑斓又立刻幻化成一片白色的幻影再次浮现在眼前,然后慢慢消失。
麦其芃怔住,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眼前的此情此景,更不知道怎样宣泄内心的震撼。好像一个生来眼盲,不知道光明是何物的人突然有了视觉,那么巧,此刻他就置身于一片姹紫嫣红的花海当中,百花齐放,花攒锦簇,千姿百态……忽而,他又陷入黑暗,复盲的痛楚再次袭来,比之前更加猛烈,凌迟着三魂七魄,可是霎时间,星云流转,身边一阵瀑布般的流星雨划破夜空飞驰而过,眼前、余光皆是耀眼的光芒,原来自己竟站立于子夜中的山顶……很快,夜色随着流星雨的消逝一同褪去,眼见着面前的山峦由绿变黄,由黄变绿,红花黄叶不断变换,草木枯荣,周而复始……竟是在瞬息间度完了余生。虽然芳华尽逝,生命枯竭,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愉悦,那是不染纤尘的白绸沾染了调色盘,是波澜不惊的死水迎来了狂风暴雨,让那原本苍白死寂的人生领略了世间百态,然后在绚烂后归于平静……
麦其芃看向身旁的岩岩,同他一样,她亦是陶醉于此情此景。诚然,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可是麦其芃相信,这一刻,他和她的心境一定是相通的,无需多言。
“麦其芃,麦——其——芃!”麦其芃喃喃地重复着自己的名字。
贾贤以为他酒劲上来,借酒消愁愁更愁,又勾起童年的不幸记忆,暗自伤神,于是担心又心疼地安慰着,“如果忘不掉过往就换一个名字,别跟自己较劲。”
麦其芃摇了摇头,看着贾贤的目光满是感动,“贤弟可曾读过《诗经》?”
贾贤比麦其芃小一些,两人私下常常以“老麦”和“贤弟”相称,以此取乐。可是在此时这个如此严肃又略带悲伤的气氛当中,老麦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颇具古风的句子,换了别人肯定以为他喝多了,可是贾贤却将刚才的担忧一扫而空,又恢复了一贯的吊儿郎当的德行。
贾贤翘起二郎腿,身体懒散地斜靠在少发上,一只手搭着沙发靠背,一只手自然地垂在腿上,学着宝黛初见时的对话,搞怪地答道:“不曾读,只上了一年学,些许认得几个字。”
真不愧是一对损友。
贾贤的胡说八道将麦其芃心中的伤感化解了大半,“我的名字其实出自《诗经》里面的一句话:‘我行其野,芃芃其麦‘,反过来就是“麦其芃”,这句诗是说麦子长得茂盛的意思。我妈在怀孕期间心情一直压抑,导致我八个月的时候就早产了,差点一出生就重新投胎。老人们都说七活八不活,姥姥为我取了麦其芃这个名字,是想让我像麦苗一样茁壮成长,是希望我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她出身书香门第,怎么会为自己的外孙取那样一个寓意肤浅又残忍的名字呢?不过是性格拧巴,别扭地不愿意承认对我的好而已。”
贾贤这下是真得迷茫了,这反转来得忒快,一时无语,只能瞪着一双迷茫的桃花眼示意麦其芃继续说。
“这是后来岩岩告诉我的,那时候姥姥已经快要不行了,我无法释怀童年的遭遇,不肯去见姥姥最后一面。在那之前的我本以为当有一天姥姥离开了,我是绝对不会有半点伤心难过的,因为对我来说她连陌生人还不如。可是那一日,当我得知她病危的消息时还是忍不住会哭,只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在哭什么,或许是哭自己不幸的童年,或许是哭自己仅有的亲人又要少了一个,又或许是哭自己可以怨恨的对象又要少了一个吧,尽管如此,我仍旧别扭地不肯去见她。”
“后来呢,你去看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