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我不清楚。”
两人交谈几句,老人意识到刘秉确实不知道这隧道的历史,便稍稍消火。等他又得\ufffd\ufffd刘秉的家距离这里很远,便招呼刘秉去他的家中凑合住上一晚。
“不用了大爷,太麻烦您了!我去找个旅馆就可以了。”
“这是郊区,最近的旅馆你得骑两三个小时才能到。”
“不会打扰到您的家人吗?”
“我光棍一个,爹妈死几十年了,你想打扰也没人给你打扰。”
听了老人如此的话语,刘秉便也不再推辞。
跟着老人走了三两分钟,最终到了一间小屋。
这小屋孤零零的立在尽是枯草败叶的原野中,寒风吹过,刘秉恍惚间竟觉得它打了一个哆嗦。
屋内结构很是简单,因为总共只有两个隔间。
打开门就是摆放着床的卧室,另一侧则是厨房。
老人让刘秉住在卧室的床上,自己则打开一张折叠床,放在了厨房里。
“大爷,让我睡折叠床吧!”
“不用!你睡里屋!”
老人的话语中满透着威严,刘秉一时间竟无法鼓起勇气拒绝,便乖乖的回到了里屋。
屋外除了萧瑟的风声之外别无它响,老人在厨房里也静悄悄的。、
刘秉一则不想打破这静寂,二则生怕发出动静吵到老人,便没有拿出手机打发时间,决定早早睡觉。
可是熬夜已成习惯,刘秉在床上默默躺了许久,始终没有酝酿出睡意。
他合衣起床,探身望向厨房,只见老人被月光笼罩着,坐在折叠床上静悄悄的抽烟。
似乎是感受到了刘秉的目光,老人默默转头,看到同样处在清冷月光下的刘秉,
“怎么了?睡不着。”
老人的语气不再如先前那般严厉又充满威严,仿佛被月色冲淡了戾气。
“嗯。”
“抽烟吗?”
“我不会。”
两人在月光下对视着沉默许久,刘秉问道,
“那条隧道,为什么不让进?”
老人口中的烟头随着刘秉的问话猛然发亮,又渐渐恢复暗沉。
他缓缓吐出烟雾,回答道,
“那要从很久以前讲起。”
三卧轨
那要从很久以前讲起。
那会儿这条铁路才刚通车不久,我也才二十五岁。
我并非这里土生土长的居民,而是被分配到这里的铁路管理员。
我的主要职责是沿着这条铁路四处巡视,以防有东西落到铁轨上,影响火车的行驶;还要负责驱赶在铁轨旁玩耍的小孩儿,放羊的居民。
尤其是那条隧道,严禁人员进入。
这工作很是轻松,因为村民们对疾驰的火车心怀敬畏,很少会靠近它。至于那阴暗潮湿的隧道,更是没有人会进入。
但我二十七岁那年,火车在隧道撞死了一个人。这件事是我毕生的阴影,也将那隧道变成了一个杀人的诅咒。
那天艳阳高照,百草丰茂,暖风和煦,一切都是如此的和谐惬意。
我像往常一样沿着铁轨巡查,而铁轨也向往常一样并无异常。
但当我打着手电,贴着隧道壁进入隧道后,我竟然在铁轨上看到一个突然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耸起。
这耸起横在铁道上,像一块断木,又像是一头疲惫沉睡的黑色老牛。
我急忙靠近,想要把那物体移开。
可等我走到眼前,我才看清那并非木头或牲畜,而是一个静静躺在铁轨上的人。
他感觉到我的到来,睁开眼看向我,平静的说,
“你好!”
“你,你在这躺着干什么?”
“我在等火车经过。”
“啊?火车经过你不就死了吗?快起来!”
“是的。”他笑着说,“我正是为了寻死才躺在这里。”
“别开玩笑了!快起来!”
“我没有开玩笑,我是来寻死的!”
“活着不好吗?为什么要死呢?你起来,你先起来,咱们聊几句。”
“我躺在这里也可以跟你聊。”
“你想想你的父母!他们要是知道你死了会有多伤心啊!”
“可是,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太痛苦了,我没有心思管他们是否伤心。”
如此劝了许久,他却始终油盐不进,我估摸着火车时刻就要驶来,便拉着他的腿,试图将他拖离铁轨。
他可换躺为趴,紧紧抱着铁轨。
他是个很瘦弱的人,我以为将他拽下来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可他抓的实在是太紧了。
直到火车驶来,直到火车将他辗过,直到血液迸溅了我一身,我也没能将他拖下来。
这只是个开始,自他死后,每个月都会有人到那隧道中卧轨自杀。
偶尔我会遇到他们,但大多数当我进入隧道之时,看到的都是已然被辗得粉碎,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的尸骨。
即便是我遇到的那几个,我也没能将他们救下。
他们一心求死,我无可奈何。
村里人说隧道中有邪祟,引诱人前往那里自杀,便请了道士在隧道中作法,驱妖除魔。
可死亡并没有因此减少,甚至越来越多。
在和其中一个死者的交谈中,我得知了他自杀的缘由,而这缘由似乎也可以作为其余人自杀的理由。
“火车滚滚驶来,我不知道应该以何种的方式面对,只好躺在铁轨上,任由它辗过。”
我想了许久,渐渐理解了这话的含义。
而在四十岁那年,我隐隐感到自己也置身于这话中。
火车冲我驶来,我不知道如何面对。
我摸黑走进隧道,静静躺在铁轨上,等待火车和死亡一同降临。
可最终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条铁轨在我卧轨的那天宣告停运,我戏剧的捡回了一条命。
那之后,我劝慰自己,让自己相信所谓隧道中有邪祟的说法,以此又苟活了三十几年。
你问我为什么不让你进入隧道,原因很简单。
那隧道中有邪祟,当你进入其中,你的一条命就丢了半条,此后只能半死不活、浑浑噩噩的活在这世界上。
四摸黑
听了老人的故事之后,刘秉久久难以入睡。
那条隧道距离他现在身处的地方有着将近三分钟的脚程,可刘秉却觉得自己就躺在它里面。
在自己身下的,不是老人让给他的床,而是冰凉的铁轨。
许久之后,刘秉终于无法忍耐,他再次合衣起身。
老人已然入睡,他轻轻推开屋门,沿原路返回隧道。
夜色浓郁,北风萧瑟,月光透过雾霾的遮掩,洒下昏沉的光芒。
刘秉像盲人行走在盲道上一样,用脚感受着铁轨,一步步摸索进隧道内,直到眼前没有一丝光芒。
他缓缓躺下,几次移动,终于找到个舒服的姿势。
他的脖子和小腿上侧都被铁轨垫着,冰凉的金属质感触及他的皮肤,冷得他汗毛直竖。
他嗅到尘埃,还嗅到鲜血一般的生锈金属气息。
几十年前,当那些自杀者,当那位老人躺在此处的时候,这条铁轨应该没有生锈。它也应该不至于如此的冰冷,一趟趟经过的火车,一定会使它甚为温暖。
他和多年之前的自杀者躺在相同又不同的铁轨上,正如他们生活在相同又不同的土地上。
火车滚滚驶来,我不知道应该以何种的方式面对,只好躺在铁轨上,任由它辗过。
火车滚滚驶去,我不知道应该以何种的方式面对,只好躺在铁轨上,感受它遗留的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