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冬月,齐、鲁、宋、陈、蔡五邦会师阿城,齐公姜诸儿职任联军主帅,余皆唯命是从。
乱世当道,弱肉强食,亘古不变之理,此五邦者,哪个手无血腥?哪个又衷心遵王?如今联而伐卫,号日拨乱反正,实则尽为利益所趋!可怜卫公黔牟孤军无援,观之联军侵境束手无策,只得遣使入周,觐请天子主持公道。
卫大夫甯跪受命而往,入得王畿请言于王日:“天赋王权,寄授天子生杀予夺之意,今有齐室罔顾王权,私联诸侯无故伐我,我王仁慈,亟念苍生之苦,祈请施诏止其恶行!”
宿地大战姬溺,卫公黔牟一战成名,周臣子突对其甚是崇拜,今见有机与其并肩作战,由是接言上奏道:“齐等乱臣,藐视王室,惑乱中原,其罪当诛,臣请出兵援卫!”
王师颓弱,何堪敌齐强军?
然若推脱所请,又恐有失威严,周王姬佗一时无决,正值两难之际,大夫辛伯出而上言道:“齐拥联军入卫,不过是为还纳朔子,卫室君权相争,当属卫人家事,我等外人不便干涉,还请卫公黔牟自决!”
闻及此语,卫大夫甯跪欲待辩解争请王师援卫,然则与齐较战,决非王师所能,周王姬佗由是截言道:“非是寡人薄情,只是国事易理,家事难为,谨恕寡人无能为力!”说罢,即告退朝。
出得宫门,卫大夫甯跪望天泣日:“卫室危矣!”
有负君上所拖,自觉无颜还卫,二则为免战火伤及己身,卫大夫甯跪由是取道向西盾入秦地,自此再无讯息。
再说卫公黔牟,于朝苦等王畿音讯无果,由是断定甯跪入洛无为,眼见得齐室联军愈渐临近朝歌,凭借血气之勇,果断领军迎战。
冬十有二月,齐公姜诸儿拥军围困朝歌,卫公黔牟临朝问计,言日:“齐济朔子还卫,而今兵临城下,诸公可有退敌之策?”
齐举五邦联军拥至,而卫困守朝歌孤立无援,可谓毫无胜算,众臣也不如何作答,是以一时满堂寂静。
卫公黔牟悲情淡笑续言道:“也罢,势差千里,实则胜负已定,亦无怪乎众卿无谋!为君执社稷之重,寡人唯有与敌决死一战,诸公若思谋就生途,大可出城接迎朔子,寡人决不阻拦!”
此言一出,众臣哗然皆言不敢,大夫値雍出而上言道:“敌虽势众,当之莫及,然则我等亦非惧死之人,誓与朝歌共存亡!”
谓之此言,卫公黔牟豪气顿生,拍案起身命道:“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即与诸公出城迎战敌寇!”说罢,即欲整军出战。
大夫値雍出言拦道:“君上不可轻易赴死,即便落败亦要措敌锐气,自损八百,定要毙敌一千,此役还当以守为上!”
言之有理,卫公黔自无不允,由是改言道:“即如大夫所言,全军上城紧守朝歌!”
说罢,即告退朝,文武各行其事不在话下,齐卫之争蓄势待发。
时至次日,见之卫军据城不出,齐公姜诸儿随之催军强攻,陈、蔡携军三万左取南门,宋、鲁大军三万右取北门,齐室精兵四万直取东门。
战火骤然,两军顽命相搏,霎时间山川震荡,利镞纷飞穿身过,惊沙扑面洗怯意,声恸江河,势崩雷电。
于卫而言,降哉,终身事齐,战哉,暴骨沙砾,是以无分贵贱,视死如归!
于齐而言,但有进取城廓之途,决无惧敌后退之路,亦是令下兵出,不计生死!
一战便是七日,鼓衰兮力竭,矢尽兮弦绝,白刃交兮宝刀折,两军蹙兮生死决。战近月余,还观朝歌内外,尸积如山岚,血聚起流波!鸟无声兮山寂寂,夜正长兮风淅淅!魂魄结兮天沉沉,鬼神聚兮云幂幂!日光寒兮草短,月色苦兮霜白!伤心惨目,似是如斯!
有道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但问苍苍蒸民,谁无父母?提携捧负,畏其不寿!谁无兄弟?视之如足如手!谁无夫妇?待之如宾如朋!生也何恩,杀之何咎?其存其没,家莫闻知!人或有言,将信将疑!悁悁心目,寤寐见之!布奠倾觞,哭望天涯!天地为愁,草木凄悲!吊祭不至,精魂无依!及战后必有凶年,人其流离,呜呼噫嘻!究其因,时也命耶,从古如斯,为之奈何?
齐卫一战,可谓俱无胜者!鏖战月余,两军皆已是樯橹之末,齐军凭借人数之众,尽展胜者之姿,卫军势弱据险而守,虽得地利之便勉强维续,然则再战必将城破人亡!
最后关头,齐公姜诸儿催军集结,重整阵列以做最后一击,按剑谓众言日:“卫人无力矣!诸众协力,一鼓作气拿下朝歌,城中财物任众所取!”
说罢,即令三军冲城。
卫公黔牟驻立城头,见得此幕谓众言道:“已至生死关头,死守已无大用,是走是留,众卿自决,不弃我者,随我出城迎战!”
说罢,转身即走。
众臣绝望之际,忽闻甲士奏报:“西门得见周室援军,临城不过十里!”
众人闻言喜出望外,卫公黔牟更是情绪振奋,谓众慷慨言道:“今得援军相助,必可破敌击溃敌军,众卿整军备战,随我斩杀齐君!”
闻及此言,众臣群情激愤,唯有大夫値雍面漏忧色,周室援军不过万余,而齐之联军仍有近四万之众,以寡击众仍无胜算,而见君臣欢呼雀跃之状,自知劝谏无益,是以暗中持棒将之卫公黔牟。
见此,众臣惊而退避,惧目望向大夫値雍。而见大夫値雍未有丝毫慌乱之怔,但闻沉声令日:“左右何在?捆缚君上押下!”
随身心腹齐步而出,应言行事。
末了,大夫値雍谓众续言道:“援军虽至,我军仍难与敌一战,然则予乎我等一线生机,稍迟我将领军出战引敌,诸公趁机护君随之周师撤离,国破家亡末路逢,生诸公各自珍重罢!”说罢,大步离去。
众臣叹息连连,然则留此亦无助于事,只得从言而行。
不过多时,东门沉重开启,大夫値雍一马当先杀出城来,城中仅存之三千余守军,全数紧随其后拥出城来。
齐军见状稍有迟滞,给得大夫値雍所部近身之机,转眼间两军搅做一团,杀得难解难分。见之此状,卫之百官依从约言,护送卫公黔牟偷出西门,进而会合王师撤往洛邑。
回见朝歌城前,战无悬念,卫室三千残兵尽没于齐军刃下,大夫値雍亦为乱刀斩于马下。
行离朝歌十余里,卫公黔牟方才醒转,闻述此间经过,即欲回身杀往朝歌,得众臣劝阻方才做罢,及后于周郁郁而终,一代青年英主含恨入土,未得归葬祖坟,竟连谥号皆无,齐卫之郑由此告终。
朝歌鏖战月余,终得大胜破城,驱逐卫君黔牟,齐公姜诸儿亦得履信。
公元前688年,夏六月,卫公姬朔如愿复位为君,为感念齐鲁携助之恩,初政亟与齐鲁结好,三邦成盟控局中原。
齐公姜诸儿更是只手摭天,中原大地呼风唤雨,予取予得无所不能。
北境混战如火如荼,南方诸侯又怎奈寂寞?
武王薨没,随室臣服,楚王熊赀不惑之年嗣位为君,正是大展身手之时,上位不过两年,当即着手谋划邓申。
因之其母邓曼是为邓人,不便拂面取邓,由是诏请群臣商议。
庙堂之上,楚王熊赀正襟危坐,沉声问日群臣:“寡人欲为,当做何为?”
见问,太傅申葆上言道:“为之所大,图强图霸也”
楚王熊赀接言道:“愿得师启!”太
傅躬身为礼,持策上言道:“图强者,富国强军也!为国之道,恃贤与民。信贤如腹心,使民如四肢,则策无遗。所适如支体相随,骨节相救;天道自然,其巧无间。亟富国之要,察众心,施百务!焉知利之所在?彼为臣民,己在君王,使城自保,务耕桑,不夺其时;薄赋敛,不匮其财;罕徭役,不使其劳;则国富而家娭,然后选士以司牧之。夫所谓士者,英雄也。罗其英雄则敌国穷。英雄者,国之干;庶民者,国之本。得其干,收其本,则政行而国富。强军之要,贵在崇礼而重禄。礼崇,则智士至;禄重,则义士轻死。故禄贤不爱财,赏功不逾时,则下力并而敌国削,由是军强!及后方得图霸也!”
楚王熊赀慰而悦色紧问道:“谨从师言,敢问何以图霸?”
太傅申葆从容回言道:“图霸者,御人御君也!御人之法,危者安之,惧者欢之,叛者还之,怨者原之,诉者察之,卑者贵之,强者抑之,敌者残之,贪者丰之,欲者使之,畏者隐之,谋者近之,谗者覆之,毁者复之,反者废之,横者挫之,满者损之,归者招之,服者居之,降者脱之。获固守之,获阨塞之,获难屯之,获城割之,获地裂之,获财散之。敌动伺之,敌近备之,敌强下之,敌佚去之,敌陵待之,敌暴绥之,敌悖义之,敌睦携之。顺举挫之,因势破之,放言过之,四网罗之。得而勿有,居而勿守,拔而勿久,立而勿取。为者则己,有者则士。御君之法,尊以爵,赡以财,则诸侯自来合盟;接以礼,励以义,则诸侯以我为尊。天下归心,霸业成矣!”
楚王熊赀接言问道:”寡人欲取邓申,可为否?”
太傅申葆执言回道:“可也!然则国母乃为邓人,以观尊颜,臣意先取申地!”楚
王熊赀忧言道:“申居邓后,需借道于邓,何法可行?”
太傅申葆笑颜回日:“昔闻郑庄公使考叔假命于王以伐宋,今请我王侍样行事,借道于邓以入申,谨以卞和为使,惠施荆山陵石并湘江王舟,必可得也!”
楚王熊赀惊而疑日“荆山陵石,万金难求之宝,更有湘江王舟,寡人之行渡也!若其受惠而不予借道,将奈何?”
太傅申葆沉着应言道:“无关!若其不予借道,必不受惠,若受我惠,必予借道!再者而言,并邓入楚,时之早晚也!予其恩惠,犹似取之内府,而藏之外府也,君奚患焉?”
楚王熊赀由是应言道:“然!”说罢,即着卞和为使,前往邓室商洽。
楚使卞和受命而往,携以荆山陵石并湘江王舟两宝为礼,迎将风雪朔河北渡入邓。
于路苦行数日而至邓城,邓候邓明渊请入朝堂问日:“楚使驾临,有何贵干!”
楚使卞和礼言上奏道:“我王初执君位,并受国母邓曼所托,遣某执礼而来,殷切问君安好,暨邓候共续旧时之好!”
不待邓候邓明渊答话,庭臣养挚出而斥道:“共续旧时之好?楚候伐邓之时,怎未见其顾念亲情?血洗邓城之时,怎未见其眷及盟好?还敢逆天违众齐周称王,罪大恶极之徒,入邓必无好心!”
楚使卞和淡笑慰言道:“昔时旧事,是非难断,且武王行事,某之为臣,亦不便评判!但言新君熊赀,极念亲情之人,谨盼诸公宽宏平愤,弃怨携手共享太平!”
庭臣养挚哼哧回言道:“腹思难揣,楚人之言不可信也!”
楚使卞和悦色苦笑回问道:“如何方能使卿信我之言?”
庭臣养挚环身四顾,一眼瞥见堂前荆山陵石,接言道:“邓室虽陋,然则珠玉之器,亦非不曾见得,楚使奉石入邓,言日玉之魁首,欺我无识耶?敢否使人开视,若得石内开出良玉,我则信汝礼邓之言!”
楚使拂手相请,轻言道:“悉凭尊便!”
闻言,庭臣养挚挥手请将石匠进殿,命日:“祛皮拿玉!”
石匠受命取器磨石,众人移步上前围观。
不过多时,一樽荆玉显现于众人眼前,大小如胸之宽阔,色泽如乳白而不浊,器明如月寒气沁心,倾之以水可见江湖,投之以火可见日月,更有金纹杂其间,直如龙腾九天。
众人咋舌而还,楚使卞和躬身礼言道:“诸公可信我矣?”
邓候邓明渊应言道:“庭前试言耳,还请楚使勿要挂怀,受之楚君如此厚礼,寡人何以为报也?”
楚使卞和直言道:“申人卑楚,我王深恶之,谨相邓候借以一道,以便行军伐申,敢请……”
不待说完,庭臣袡盛沉声责道:“大胆!”
楚室卞和收言静立,任待庭臣袡盛续言道:“军入境土,岂有善了,楚人居心叵测,臣请即斩讳言之人,绝其所图!”
邓后邓明渊不知何决,但见楚使卞和淡定自若,随之于怀取出一顶髻冠,托举过顶敬言道:“不情之请,邓候疑而拒我,无可厚非!谨待我王敬上獬豸冠,以神兽之意表情,请与邓候共拥天下!”
邓候邓明渊惊而申手指日:“神兽獬豸?智及慧人,明辨是非,忠贞事主,至死不渝!可是此瑞兽也!”
楚使卞和回道:“邓候明鉴!正是瑞兽獬豸绒革所制,世仅两顶,一顶楚王自佩,另一顶即某手中之物,欲献邓候!”
荆山宝玉,湘江王舟,獬豸冠,取之任一可令万物失辉,而今三宝尽在眼前,邓候邓明渊贪欲蔽心,庭臣袡盛之言,早已往至脑后,由是应言道:“楚君如此盛情,寡人再若推脱便是不敬,敢请楚使回言,邓地道途尽由楚军通行!”
楚室卞和拜道:“邓候英明!”说罢,即欲礼言辞行。
庭臣邓骓拦道:“楚候使得好计谋也!”
但见事将成矣,突闻其言忧心事败,楚使卞和惊止步问日:“敢问卿言何意也?”
庭臣邓骓不顾其言,转身面君上言道:“且不说楚军借道于邓有害否,但说楚并申地圈邓于境,敢问君上邓室社稷还属邓乎?”
闻此一言,邓后邓明渊抬头视之楚使卞和,虽无言语,然则悔言之意尽刻面上。
楚将卞和由是紧言回道:“楚伐申室,乃为罪其卑楚,申若全力与战,胜负悬而未知,卿之所言并申入楚,从何说起?”
闻得此言,邓候邓明渊情绪稍缓,庭臣邓骓紧咬不放:“即如楚使所言,楚若欺申不成,必将转而欺邓,邓将有宁乎?何如盟申抗楚一劳永逸,邓可高枕无忧矣!”
此言甚恶,邓候邓明渊面色愈渐凝重,楚将卞和孤注一掷,怒言道:“邓楚盟亲,卿不言助内御外,直言助外制内,是何道理耶?”
见之两人争吵不休,邓候邓明渊出声止言道:“堂前争执,成何体统!”
两人默言,邓候邓明渊视之楚使卞和,轻言道:“事关社稷,理当慎重考虑,申亡邓危,申存邓险,寡人不得不谨言慎行,至于楚使之言,口说无凭,有何为证?”
闻言,楚使卞和大笑连连,紧言问道:“天见人诚,公需何证?”
邓候邓明渊一时语塞,转而往向庭臣邓骓。庭臣邓骓迎目受意言日:“楚申如何,邓亦管不得许多,自此楚不入邓即可,楚使若敢自断双足明誓,我则信汝言!”
楚使卞和面无表情,谓之邓候言道:“即是如此,敢请君上佩剑一用!”
谓此,邓候邓明渊亦想一试卞和胆气,遂着侍从奉剑相授。
楚使卞和接剑打量一翻,继而双膝着地跪立,更无丝毫犹豫横剑于足,旋即抽剑自断跟腱。
仅闻得一声闷哼,楚使卞和额上冷汗如豆,进而厉目沉声道:“众若还是不信,我可奉之我命,以佐其言!”
事至此时,言实与否已无关系,迫其断足,已是涉嫌辱及楚使,何敢索其性命?
为免楚室借此伐邓,邓候邓明渊当即宣道:“续盟友好,我之所期,楚许三宝,原物奉还,借道之请,邓邑随行!”说罢,即诏医官为之楚将卞和止血包扎,令其随车陪护送其还楚。
待其走后,邓候邓明渊责日庭下三臣:“几为汝等害了社稷!着革职去野!”说罢愤愤而退。
三臣无待辩说,共言道:“噬脐莫及,亡邓室者,必为此君也!”说罢,三人自坠于城,以此哀决覆国之危。
再说楚使卞和还至郢都,得之楚王熊赀大肆嘉奖,更将荆山宝玉更名为和氏璧,著念卞和不世功业。
予邓借道得成,楚王熊当即点兵六万,着莫熬屈重为将,斗丹副之开赴申地,欲知详情,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