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杨修忽然说出司马懿姓名来历,蔡琰再仔细相看,果能依晰认出眉目,遂强自按捺心中激动之情,裣衣施礼道:“原来是仲达师兄,数十年不见,未及认出,尚请见谅。”司马懿深还一揖,亦强忍心中悲凉道:“我师逝世多年,懿不知贤妹仍居此间,未能来拜,亦请海涵。”谈论之间,曹操见天色不早,遂辞了蔡琰,引众出庄。司马懿落于曹操和杨修之后,心中忐忑不宁,自思离庄时蔡琰临别悄语意味深长:“既你便是司马仲达,当曾记得我弟模样。今有某两首《悲愤诗》稿,乃离乱途中所作,请你但熟记之,并烧付我弟。你若再见古琴‘龙吟’,除非我明弟复生于世!故人相别,前途珍重!”因是二人悄语,曹操等人却未听见。司马懿坐在马上,反复玩味此语,不得其解。自思尤其一个‘烧’字,大有深意。若是‘捎付’,则少帝必在人世,是文姬令自己倾力相扶,重登帝位;若是‘烧付’,则少帝已死,令某代为祭奠之意也。杨修回头,见司马懿若有所思,脸上犹有泪痕,不由取笑道:“果是通家之好,蔡门弟子!师兄师妹,一往情深。”司马懿淡淡一笑,却不作答。
曹操听到杨修打趣仲达,也从马上回身,笑问道:“仲达,适才临行之际,我见你师妹以诗稿相赠,必是旷世佳作,未知可容孤一饱眼福否?”原来曹操心思慎密,况又多疑,早将他二人举止看在眼里,至此方才说破,且看司马懿是否心中有鬼。司马懿笑道:“那有甚么,值得大王动问?某正欲向大王讨教文中之意,因见大王若有所思,故未敢打扰。”于是打马上前,将蔡琰诗稿奉上。曹操接过,就马上读时,见果是蔡琰手书二首《悲愤诗》,以述平生之苦,并无机密之语。见那诗稿真情穷切,自然成文,激昂酸楚:
《悲愤诗》其一
汉季失权柄,董卓乱天常。志欲图篡弑,先害诸贤良。逼迫迁旧邦,拥主以自疆。
海内兴义师,欲共讨不祥。卓众来东下,金甲耀日光。平土人脆弱,来兵皆胡羌。
猎野围城邑,所向悉破亡。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
长驱西入关,迥路险且阻。还顾邈冥冥,肝脾为烂腐。所略有万计,不得令屯聚。
或有骨肉俱,欲言不敢语。失意机徵间,辄言毙降虏。要当以亭刃,我曹不活汝。
岂复惜性命,不堪其詈骂。或便加棰杖,毒痛参并下。旦则号泣行,夜则悲吟坐。
欲死不能得,欲生无一可。彼苍者何辜,乃遭此厄祸。边荒与华异,人俗少义理。
处所多霜雪,胡风春夏起。翩翩吹我衣,肃肃入我耳。感时念父母,哀叹无穷已。
有客从外来,闻之常欢喜。迎问其消息,辄复非乡里。邂逅徼时愿,骨肉来迎己。
己得自解免,当复弃儿子。天属缀人心,念别无会期。存亡永乖隔,不忍与之辞。
儿前抱我颈,问母欲何之。人言母当去,岂复有还时。阿母常仁恻,今何更不慈。
我尚未成人,奈何不顾思。见此崩五内,恍惚生狂痴。号泣手抚摩,当发复回疑。
兼有同时辈,相送告离别。慕我独得归,哀叫声摧裂。马为立踟蹰,车为不转辙。
观者皆嘘唏,行路亦呜咽。去去割情恋,遄征日遐迈。悠悠三千里,何时复交会。
念我出腹子,匈臆为摧败。既至家人尽,又复无中外。城廓为山林,庭宇生荆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