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吉冷笑道:“某便恰好知道,今可实诉于你兄弟两个。那魏王曹操必骗你等,说你父是死于黄巾盗匪,其实非也。当时你父与魏王乃通家之好,自此穿庭越户,并不避忌。当年曹操刺杀董卓败露,逃出洛阳,至你家藏匿,为你父收容。当日你父欲为魏王置酒压惊,因家中无酒,故命厨下杀猪宰羊以待,你父往临村沽酒,请魏王于厅中宽坐。那魏王乃惊弓之鸟,又生性多疑,闻后院有磨刀之声,并听有人悄言‘缚而杀之,可乎’之语,便以为你父令人杀己以向董卓请功,又自到衙中首告搬兵去也。曹操于是不问青红皂白,提剑到后院,见人便杀,直杀了你全家一十三口。因令母携你兄弟省亲到外公家,才得免其难。魏王杀完了人,见后厨缚有一猪,又复一羊,才知错杀了好人,但为时已晚,悔之不及。恐你父归来责问,遂逃走出庄,半路上却恰遇你父沽酒归来,便问:‘某已令家人杀猪宰羊,今沽酒而归,孟德将欲何往?’魏王惊不能答,却突生急智,回手指道:‘你看那追兵来也,某不得不走!’你父转身看时,却被魏王背后一剑。可怜!本是一番古道热肠,却化作一腔热血喷洒。如此故事,魏王道是死无对证,却不料那日某与药王门长张仲景路过,隐于道旁树林,真真看了个一清二楚。你兄弟二人若不信时,可去南阳宛城,见张神医问个明白。”
丁氏兄弟听罢,回思当年母亲领自己兄弟回归家中,在路边及府中所见惨状,与今日于吉所述皆都若合符节,哪里有半点差误?不由哎呀一声,气个倒噎,险些昏厥。因守着曹植,不好破口大骂曹操,只是泪流满面,咬牙切齿而已。曹植脸上已经变颜变色,羞恼难当。于吉见他兄弟信了,又转对杨修道:“亏你杨家世代汉臣,你竟认贼作父,认仇为恩。你父太尉杨彪又有何罪?被那魏王屡次无故要杀害?若不是孔融相阻,也必死于刀剑之下,说不得户灭三族,已无你杨德祖今日也。杨家世为三公,你如今寄身仇人,只作个小小行军主薄,岂不辱于先人?魏王是你仇人还是恩公,小子自思可也。”杨修听了,低头不言。
于吉见他四人被自己说得皆已心动,沉默不语,这才从怀中将出两包药来,放在案上。打开看时皆是草药,一为浅绿,一为墨绿之色,类似茶叶。于吉对四人道:“此药皆为慢药,有剧毒,乃贫道自山中毒蛇出没之处采之,加以炼制而成。浅绿者效缓,投于茶水之中,每日一次,每次一株,连服十日,可引发头风之症,两年必死。墨绿者其效速,只需一次,拣三五株投于茶汤之中,食者七日必亡。其症状皆类于瘟疫,非神医不可查其缘由。某去矣,除灭魏王、太子之事,你四人尽情参酌。”说罢离坐而起,竟出厅门,倏忽不见。
曹植见于吉离去,将心一横,即与杨修密议,如此如此而行。三人辞去,次日各归衙理事。这一日,忽有江东使节至,进贡魏王黄山云雾细茶二十斤。魏王令内侍将其分成二十份,分装入匣,以十匣使人送去许都贡献天子,自己留两斤,其余令分赠诸子,并于匣上书写“丕、彰、植、熊”四字为记,置于案上。不一刻,有外臣请见,魏王出门。杨修趁机入室,以于吉所赠浅绿之药混于曹操自留茶叶匣内,墨绿之药混于上写“丕”字匣内,再晃一晃,使之均匀,不见异状。这才封好木匣,小心奕奕放归原处。又四顾并无他人监视,这才退归外室,佯作整理各地奏报,神鬼不知。书中暗表,魏王府有杨修、刘晔、司马懿等数个主薄,惟杨修为内务主薄,可自由出入魏王内室,故此曹植令其行此密事,表过不提。
稍顷不久,曹操会客而归,觉到口喝,便唤内侍烹茶。内侍看过匣上所书字号,遂将魏王自留匣子打开,夹了一撮出来置入壶中,去火上煎熬,片刻香气满室。须臾烹熟,魏王接盏喝了一口,感觉爽口异常,不由赞不绝口道:“这个孙仲谋,倒也甚是知趣,所贡之物不差。”即命内侍各将余茶依照所书标签名字,分送到诸子各府,令皆沾恩。因二子曹彰此时领兵在外,亦使快马送去。杨修在外室侧耳听了,暗道:“某计成矣。魏王、太子休怪,这是你父子间自相残杀,非干某闲事。”不一刻果见内侍分别出府,往众公子处送茶去了。
却说太子曹丕,在府中领受了魏王之赐,望空拜谢,内侍辞归。曹丕见户外天色晴朗,忽然兴致大起,即命太子府官,前去相请王粲、陈琳、徐干、应玚、刘桢等五子,自己携了父亲所赐贡茶、美酒、肉食,同至城外效游,要煮酒烹茗,品文论诗。王粲等闻是太子传唤,自是一呼即至,各带家僮奴仆,随太子来至郊外,登高而游。只见长天一色,晴空万里,红叶满山,果然一片大好秋色!六人心情大畅,玩得尽兴,看看将近午时,遂命随从在草坡上铺设行军毡帐,欲围坐吟诗,呼卢畅饮。太子曹丕先命将魏王所赐香茶拿出,抓了半把置于壶中,命从人烧泉水以烹之,众人说笑等待。未待水开,壶内香气已然四溢,果然好茶!
正在此时,忽山下快马来报,原来是王府传令官至,说魏王有紧急公事,便请太子一行。曹丕自感无趣,却又不得不去,遂令五子先饮,自己若完事的快,还要回来。说话的,曹丕这一去的好,无意间竟躲过一大劫,也是他寿数不到,命不至死。王粲等五人因与曹丕时常过往,也不客气,齐道“太子请便。”目送曹丕下山,自去喝茶饮酒,吟诗作对。不一时茶足酒醉,见太子还不回来,料是被公事缠住,几人便不再等,相扶下山,各归各府。王粲因喜那茶叶香味特别,自思太子府中必然无缺,即将所剩之茶与众人分了,各带回家去细品。众人齐道讨扰,纷纷携茶而去,只当是人间极品美味,却不知是阎王来催,无常来索,实是勾魂毒药。当日太子曹丕果然因有紧急公务缠身,等拜别父亲魏王出府,见天色已近黄昏,料想五子早已下山,也只得饿着肚子回归太子府中。当夜晚景便过,按下不提。
却说七日之后,曹操大会众臣,欲上表天子,趁刘备与孔明尽在西川,起兵南下,征伐荆州。正计议间,忽闻哀报频传而至,来使旋可接踵,报说陈琳、王粲、徐干、应玚、刘桢五人同日暴毙。曹操大吃一惊,命且罢会,命邺城令分至五子之府,验尸报来。不到半个时辰,邺城令回报,说是五人皆死于瘟疫,并无其他症状,亦非中毒。曹植、杨修、丁氏兄弟当时皆在座,见太子曹丕亦在坐中,不由大惊,暗道:“真是张三吃酒李四醉,岂有此理!莫非是见了鬼了?”思犹未了,只听啪地一声,魏王以手击案,怒道:“真是岂有此理!若是得了瘟疫,却为何其家人无事?又因何偏是他五人同时遭瘟?其中必有缘故。我建安七子,前亡其二,今竟五人同日毙命,此必是江东孙权或西川刘备派人前来谋害,以绝我魏国文脉也。孤令你速速去查,十日若查不出,将你撤职拿问!”邺城令遍体出汗,诺诺而退。
曹丕此时早已痛哭失声,起身向魏王禀道:“父王无需令人再查,也查不出结果来也。”曹操惊问道:“却是为何?”太子道:“五子毕命于一日,绝非因病,定是为人毒害。此人用心良苦,亦非为五子,乃冲儿臣也。五子皆乃当世文豪,平素笃于文牍,并无得罪他人之处,何以悉数害之?儿思前想后,乃因七日前某与五子出城郊游,野炊于山坡,定是为贼所乘,欲害儿臣。因父王当日召儿议事,不及饮食,方脱此难。”曹操听罢,思索半晌,盯视杨修。片刻,邺城府衙役回报,本官邺城令因查不出五子死因,竟至投河自尽。
曹操心中大恼,怒气不息。即对百官重申己意道:“孤定长子曹丕为嗣,乃从公为国而计,绝无私心。曹丕克己复礼,朝夕孜孜,不违子道,才能且不必说,但因此等品德,方得太子地位。诸公今日听孤一言,若有心怀诡计,欲篡谋太子之位,阴害太子之命,离间太子与孤之父子之情者,皆是我魏国公敌,诸公休为私情计,尽可鸣鼓而群击之可也。”众官领诺,无不偷窥曹植。曹操因见朝中人才大减,遂于八月发布《举贤勿拘品行令》,命部下及各州郡府县长官推举人才,拔民间凡有一技之长者,不拘品行,皆可推举。布告发下,天下士子书生,无不雀跃。此是曹操自迎献帝入许都以来,第三次明令“唯才是举”方略。
忽有幽州刺史上表来报,代郡乌桓三部大人皆自称单于,专制郡事,起兵作乱,太守不能控制。曹操遂暂将五子之死搁置不问,便下诏以裴潜为代郡太守,授以精兵五万,前往征讨乌桓。裴潜闻命出班参拜魏王,就陈说己见,谏止发兵。说话的,那裴潜是谁,竟得魏王如此器重?原来裴潜字文行,乃河东郡闻喜县人。年轻时因避乱到荆州,刘表待如上宾。裴潜曾私下对好友王粲、司马芝说道:“刘景升非霸王之才,又以周文王自居,不待许久必败。”于是离开荆州,南行到长沙隐居不出。曹操平定荆州,闻裴潜之名,任命其为参丞相军事,后历任三县县令,又回京任丞相仓曹属。曹操曾问裴潜:“从前公与刘备都在荆州,则公以为刘备才略如何?”裴潜答道:“刘备乃乱世枭雄也。若令其盘踞中原,只能生乱而不能治世;若使其乘机守住险要之地,则足以成为一方之主。”曹操赞同此论,其后果然。
且说裴潜闻魏王欲使己出兵讨伐代郡,遂谏止道:“启魏王,乌桓不可以力伐之。代郡人口众多,稍聚则有上万兵马。单于惧朝廷来伐,殿下令臣去平乱,若带兵马前去,其必拒我入境。如此兵少则无所施用,兵多则至国力大损。若依臣之见,应用计抚之,不能用军力威迫。”曹操然其说,于是实授太守之职,令其乘车前往,只带数十名护从。乌桓单于闻魏王派新任知府裴潜前来,说并未带兵马,不由惊喜参半,齐来拜见,以探魏王口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