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桃园三杰(1 / 1)

当晚玄德自归家去,将要去投军的事情与母亲说了,刘母且喜且忧,喜得是儿子报国有门,必得卢尚书提携,忧的是刀枪无眼,此去吉凶难断。刘备猜着母亲心思,一味将好言语宽解,子母二人谈说到半夜方眠。张飞留关羽在桃园内住下,也是谈谈说说,论些武艺,一夜晚景不提。到得次日,张飞便于桃园中备下乌牛白马祭礼等项,专等着刘备前来。不到辰时,刘备到了,见张飞准备的齐全,心中高兴。兄弟三人遂到桃林深处空旷之处,叙论年庚。玄德自叙年方二十三岁,张飞口快,说与玄德早就叙论过,自己二十一岁,为弟。关羽有意让刘备为首,心中暗自盘算道:“我今实龄二十四岁。但那刘玄德乃帝室贵胄,又是卢中郎的弟子,我等投军,原是全靠着此人。如此,某岂可居长?”想罢,遂瞒了两岁,报说自己二十二岁。玄德闻罢大喜,于是呼两位兄弟焚香再拜,而说誓言道:“念刘备、关羽、张飞,虽然异姓,既结为兄弟,则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张飞当即拜了玄德大哥,云长二哥,自己认作三弟。玄德见张飞没有表字,遂依着自己的表字玄德,为张飞取字翼德,明为“飞”字之解,实谓卫护自身之意。翼德大喜,三兄弟当日在园中祭罢天地,复宰牛设酒,聚乡中勇士,得三百余人,就桃园中盟誓,愿从军报国杀贼。张飞家中颇有资财,当下尽行折卖了,换成银钱粮米,并于县中铁匠铺里打造军器,约期交付。刘备见除却军器粮米外再无余资,说道:“三弟虽然倾尽所有,但恐财不足用,如此奈何?”关羽慨然笑道:“这有何难?三弟,你将为兄的独轮车子推来,我自有道理。”张飞道:“一辆独轮车子有何用处?我倒未留心。”遂点手唤过店中伙计,就是前日被关羽推了一跌的那个酒保:“老四,我二哥可有一辆独轮车儿寄存在店里?你去,把它推到园子里来。”关羽待要开口吩咐几句甚话,那老四却早已应了一声,飞跑着去了。过了半晌,却脸红脖子粗地踱回桃园,看了关羽几眼,并不言声。张飞觉得奇怪,骂道:“这个狗杀才,怎地去了这半天,却空着手回来?难不成车子被人偷了去,还是未曾寻见?”

老四又看了关羽一眼,咕哝道:“车子倒是放在那里,可店里没有人推得动。”张飞大怒:“真是岂有此理。难道是生了根,还是你们吃了软骨散?待我去看!”说着起身,跟着老四向前面去了。刘备满腹犹疑,望着关羽,云长只是微笑不语。过了片刻,张飞大呼小叫地推着一辆独轮车子从前面过来,车子过处,地下便被轧了一道深沟,深有寸余——可见那车身之重,怪不得店中伙计无人能推得动它。张飞将车子停在空地上,用手拍了一拍,口中叫道:“二哥,这车上装得是甚么鬼东西,怕不有两三千斤?”

关羽笑道:“除了几百斤枣子,也没有甚么东西。若是不信,你自己去看。我从河东直推到这里,也没有觉得怎么重。”张飞岂肯相信?三两下便将车上的苫布扯下,果见只有数蒌干枣,并无其他笨重什物。关羽大笑,上前将几个枣蒌轻轻提起放在树下,车上已是空空如也,然后道:“三弟,依着你的气力,这辆空车儿可能举得起来?”张飞不喜,叫道:“二哥,你也太小看人。俺每日里除了屠狗卖肉,便是在这园中打熬气力,三五百斤的石锁如掷弹丸,这个空车儿算得甚么?你来看!”一边说着,却也知这车子定然有些古怪,早已运足了全身气力,双手握住两根车辕把柄,拼力向上一挺。张翼德天生神力,那独轮车晃了一下,竟然离地半尺,但也只是稍稍在空中一顿,顷刻间便猛然落下,复将地面砸了一个深坑。

张飞吃惊不小,一阵怪叫,又要鼓劲再试。关羽笑道:“三弟且住!”早已大步跨到独轮车前,拔出腰间剔骨尖刀,向着那车厢猛地一划,转身对二人说道:“大哥,三弟,你们请过来自己看吧。”刘备在旁边觉得奇怪,急忙走近看时,见那车厢被划开之处金光耀眼,看样子整个车儿竟似是黄金所铸。未等刘备开口相问,关羽已自笑道:“不瞒大哥三弟,除了车辕车轮,此车全身皆是黄金所铸。那个被我所杀的豪强,家中巨富,尽有不义之财,他怕遭了强盗,特请巧匠将家中黄金铸成这辆车儿,涂上黑漆,摆在柴房掩人耳目。兄弟杀了那豪强之后,看见这辆车子,本想装些库中钱帛远逃,却推之费力,举之不动,这才发现此中机窍。我将此车不远千里推来这里,共是一千五百斤黄金,用在此处,岂非天意?”

刘备大喜,也不再与关羽客气,当即令三弟张飞在园中架起火炉,将金车用火融了,换成军资,即在桃园中训练军伍。乡里青壮汉子闻说刘备和张三黑召军,感觉好奇,且均知其二人乃慷慨仁义之辈,数日间便集齐三五百人,都在桃园里聚会。玄德见有了人手,便自命为行军校尉,使关云长为马弓手,张翼德任步弓手——只恨无马匹可乘,县中又寻买不着。另铁匠铺中无有上等好铁,弟兄三人也缺少趁手兵器,所以只在桃园练兵,并未成行。这日过午,训练乡勇间歇,兄弟三人坐在桃树之下,闲论战马及兵器之事,无计可施。刘备偶抬头间,见二弟云长若有所思,起而复坐,直向园门望去,似有所待。玄德不解道:“二弟如此坐立不安,欲言又止,却是为何?”云长道:“兄弟正等有人送军马和兵器前来,相约就是这一两日。非是有意相瞒兄长和三弟,因不能确定能否如约,故心下疑虑。”

张飞笑道:“二哥休要取笑闲耍。我等都是本地土著,都不知谁家养有许多战马,藏有兵器。你一个外乡人路过此地,倒有朋友送来?”云长笑而不答。正说话间,忽见酒保老四进园飞报,说有两个客人引着一伙伴当,随行一个少年道童,赶着一群健马,投奔庄园而来,要见二爷关羽。刘玄德大喜道:“二弟行事出人意表,定非常人。即如此,此乃天佑我也!”遂与两个兄弟并肩出庄迎接。出离桃园,来到庄子门前,果见一大帮人立在那里,引着数十匹健马,正往庄内张望。为首三人,两个中年人做客商打扮,旁边一个少年作道童妆束,长相威猛清奇,一表不俗。那两个客商见了云长,急忙跪倒施礼。关羽连忙搀起,与刘备和张飞引见,方知二客乃是中山贩马大商:一名张世平,一名苏双。其身侧少年道童自我介绍,自称是常山真定人,姓赵名云,字子龙——现随师父左慈在本郡黄公山修道,习学武艺兵法。张苏二人听云长说了刘备和张飞来历,并与关公结拜为兄弟,于是重新见礼,甚相恭敬。那赵云对云长执礼甚恭,对玄德、翼德二人却以道家揖首之礼,客气相待。

众人在庄头上见礼已毕,张飞及刘备盛情相邀,请众人到桃园之内,殷勤置酒管待。云长在席间向二商诉说兄弟三人召集义兵,欲讨贼安民之意。张、苏二客闻说大喜,声称愿将良马五十匹相送;又赠金银五百两,镔铁一千斤,以资器用。玄德喜之不尽,声明金银绝不敢受,还要翼德将马匹镔铁论价赔付。张苏二客却哪里肯要他们银子?当下坚辞不受,苏双并且说道:“只如今四处都是贼兵沿途劫掠,做不得生意了。这些马匹及金银镔铁等项物什,哪个见了不眼热?某二人今日即不送与将军,也定为贼兵夺去,自身亦难以保全。何况区区微物,也是为了答报云长公相助之恩特意送来,更无卖售得银之理。”玄德见云长只是微笑不语,知道定有来历,也就不再执拗,只得受了,令人驱马进园,连金银玄铁也搬运到园中。玄德令人将玄铁即刻送到铁匠铺里去,众人唱一声诺,推着玄铁呼啸出园而去。

张飞毕竟忍不住好奇,就在席间请问张、苏二客,如何与二哥云长相识,并能寻到这里。苏双说道:“既然关爷与将军结义为兄弟,那就不必相瞒。十余日之前,我与兄长张世平贩马经过冀州常山郡黄公山下,正遇一股黄巾贼寇约有千余人,迎面碰上。贼人见到我兄弟有三五百匹骏马,便想掠为己有,于是反诬我等是贼,就要杀人抢马。当时贼众我寡,被他们砍翻了我十几个伙计,眼看定遭不幸。这时关爷推着一辆贩枣的独轮车子自南而来,见状奋不顾身,弃了车子货物,冲进贼群夺刀抢马,单人独骑斩杀三五个悍寇,还一刀劈了为首的一个头目。”张飞听罢手舞足蹈,看了一眼云长,喝一声采道:“好二哥,不枉了与你结拜一场,果是条见义勇为的好汉!”起身举酒相敬,自己先把一大杯酒喝了。关羽笑道:“大丈夫急人危难,理所应当,不值得三弟谬赞。”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苏双又敬刘备,和张世平、赵云饮了杯中之酒,继续说道:“那些贼众见关爷如此英勇,纷纷大骇散开,却又不肯甘心,当时远远围定我们,兀自恃众不退。正在双方相持不下,这时却从山上冲下二人,就是左慈道长和这位赵云兄弟。他们师徒二人直到贼众队前,喝令贼众退去,休得滋扰仙山清静。那些贼众怎肯听从?呐一声喊,便要行凶。当时贼众足有一千之众,我等只有五七个人加上十几名随从,若是混战起来,哪里是他们的对手?说句实话,兄弟虽然当时腰间悬剑手里持刀,眼看贼众鼓噪上前,也是只有浑身打颤,没有丝毫厮杀的勇气了。”说着摇了摇头,似是心有余悸。张飞听得津津有味,拿过酒壶给众人续酒,又劝了三杯。玄德听了笑道:“众寡悬殊,这也怪你不得。后来怎样?”

那苏双尚未来得及回话,张世平抢先答道:“真真奇哉怪也。若非亲眼所见,由别人嘴里说来,便是打死兄弟也不肯相信——那贼众千余人马正待要上前行凶,竟被左慈先生抬手之间,念几句口语,便望风而逃了!”刘备和张飞听得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不得其要。苏双被抢了话头,又见说得不清不楚,急将酒杯放在桌上,抢着说道:“张贤弟,还是我来说罢。那些贼众刚要催马上前,却见那左慈先生左手掐决,右手持剑,口中念念有辞,大喝一声。刹时之间,便平地起了一阵狂风,登时飞沙走石,空中似有万千人马向贼阵中冲撞过去,风沙中兼杂杀声震天。那黄巾贼众不知从哪里杀来的人马,呐一声喊,狼狈奔逃而去。左慈仙长退了贼兵,也不容我等拜谢,自行上山去了。我等叩问关爷姓名并拜问行止,关爷说从关西逃亡至此,要到涿州投军。言罢也不受谢,扬长而去。我等受关爷舍命相助之恩,岂可不报?于是将马匹全部贱卖了,准折得这些镔铁和银两。又留下这五十匹健马,前来找寻关爷相赠,以为投军进阶之资。至于这位赵云小道长,却是在来涿州路上遇见。”

玄德和翼德听了,禁不住一齐赞叹,赞过关羽义薄云天,又赞左慈及赵云师徒神技稀有。云长笑道:“此许小事,我本不欲讲,非是对兄长和三弟有意相瞒。既然苏兄和张兄将此事来由说的明白,也就罢啦。未曾事先禀告,兄长三弟休怪。”未等刘备答话,张飞早已大惊小怪地嚷道:“两位哥哥,我杀了这几年猪狗,少说也不下一万头,但却从来没有杀过人来。二哥独自杀了三五个贼寇,还说小事?”一句话说得众人大笑,满园皆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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