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当房奴了,每个月的工资都要被扣去还贷,几乎是一分不剩,期限为二十年。二十年,如果按现行的刑法,已经是最长的有期徒刑了。工资没有了,经济上的困难还不算够,还有可能再戴上一顶绿帽子。妻子曹小慧和门亮出去吃饭,一直到后半夜才回来,而且门亮一下给借了五万块钱。为什么有这么一笔交易,三岁孩子也能猜得出来。现在心里最难受的,还是这顶绿帽子。想想妻子大半夜和人家干什么,心里就疼得发慌。戴绿帽子还不算完,职称的事也不顺利,几年也没凑够副教授所需的那些条件,几年下来,他已经成了大龄讲师。当房奴、戴绿帽子、评副教授,简直就是压在他头上的三座大山。要这三座大山,不但艰难险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些天申明理总是痛苦地思考,但发展是硬道理,拯救自己还得靠发展。长远的发展规划是向领导靠拢,力争三五年内弄个一官半职,给自己戴顶红帽子,哪怕是院长助理也行。有了红帽子,绿帽子就会被击垮,就会自动掉在地上,然后让他踩在脚下。至于另外两座大山,当然也不在话下,有了官职,即使没权,也有了门路,有了资格,科研费辛苦费各种经费就会找上门来。经济问题解决了,职称的问题就更简单,大不了多花点钱出书出科研。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短期要做的,就是接近领导,积极表现,而且再争取多带点课,多挣点课时费,缓解一下眼下经济上的困难。
按学校的规定,讲一小时课,讲师挣十五块,副教授二十,教授三十,多劳多得。但课也不是谁想多讲就多讲,多讲少讲,让谁去讲,那要院领导说了才算。申明理决定找找院领导,给他再加一门课或者再开设一门选修课。
虽然和院领导常见面,但平日没啥交往,有事去求人家,还是有点不好意思。院长吸烟,申明理决定买一盒好烟装在兜里,至少给领导敬支烟表示尊敬。糟糕的是自己不抽烟,只给人家敬烟有点尴尬。看来,吸烟也有吸烟的好处。但现在学吸烟,花费更大。人没钱,真是处处都有难事作对。
院长室的门紧紧地锁着。问办公室的人,他们也不知道。只好等着。好在等到快下班,院长吕万有回来了。申明理红着脸先敬烟,但却忘记了带火柴。好在吕万有迅速掏出了打火机。申明理随手将整盒烟放到桌上,又掏出一张信纸,不好意思了说,我最近又自修了一门课程,想开设一门选修课,我写了个申请,请院长审查一下,看能不能开设。
吕万有看一眼申请,说,如果你想多带点课,就不用申请选修课了。人事处的鲁处长承担了一门课,正好没时间讲,想找个人替代一下。具体条件是讲课的钱算你的,工作量算他的,各算各的账,但你占点小便宜:鲁处长是教授,课时费按教授领取,但全发给你,鲁处长一分不要。
这点小便宜可占大了。教授的课时费是讲师的二倍,上一次课就等于上了两次。鲁处长叫鲁应俊,是学校人事处的副处长,也是院里的教授,算双肩挑两条腿走路。按规定,双肩挑必须要承担一定量的教学,否则职称将不能保留。鲁应俊需要教学工作量。申明理每年的教学工作量足够,他再不需要这些,他需要的是钞票。各取所需,这样最好。申明理高兴了一口答应,然后连说几个感谢。吕万有说,如果你同意,我给鲁处长打个电话,然后你再和他联系,课怎么上,你和他商量。
吕万有打通电话说清了大意,可能是鲁应俊要申明理接电话,吕万有把电话递给了申明理。
鲁应俊说他在外面,说课他已经讲了几次,课本在家里,讲到哪里了他也说不清,但明天一早就有课,他要申明理晚上到他家,然后他再详细交代。
鲁应俊家虽然也在校园,但校园的住房分为新旧两个区,新区是新建的现代化住宅,旧区的房屋就各式各样。申明理住的筒子楼在旧区,申明理也很少到新区去。估计鲁应俊这样的领导要看晚上的新闻联播,联播过后,申明理才往鲁应俊家走。
鲁应俊正在书房电脑前忙活,和鲁应俊在一起的还有他的一位女研究生。这位研究生申明理更熟悉一些,经常见她在系里进进出出,好像姓朱。他想起来了,应该叫朱雪梅。鲁应俊要申明理到客厅坐。客气了让申明理坐到客厅沙发上,又把几样水果都摆到申明理面前,要他随便吃。
感觉鲁应俊家的茶几特别的大,大得像张单人床,申明理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茶几。但茶几上还是摆满了各式东西,单那些水果,就有苹果橘子香蕉石榴,还有几样见过但叫不上名来。可以看出,他家每天来的客人不少。申明理拿起一个小点的香蕉,慢慢剥去皮,一点一点慢慢地吃。
鲁应俊起身去书房拿课本。申明理乘机打量一下客厅。这个客厅真的不小,估计有近三十个平米。粗略数一下门,估计至少也是三室两厅,至少也有一百四五十平米。自己买的房虽然也有九十几个平米,但客厅就比人家的小很多,大概也就是人家的二分之一。不过也够住了。人家客人多,咱家就自己住,太大了也麻烦。他想起身转了看看,马上意识到自己脑子有毛病。这一阵子看房买房,都看出神经病来了,见了房子就想看就想比。申明理从心里觉得自己可笑。
鲁应俊讲的是《生物化学》。怪不得他没时间去讲。这门课有许多分子结构要记,还要找一些挂图,很费事。鲁应俊为什么选这样一门课,要知道,别的双肩挑领导带课,一般都要选一些容易讲而且发挥余地大的副课选修课,比如思想修养政治理论。看来鲁应俊还是不愿意丢掉专业知识,还想在专业领域搞点东西,也说不定要给自己留条退路。他曾经听人说过,说鲁应俊最早是附中的化学教师,后调到人事科当科长,因化学和生命科学有点血缘,便把教师关系转到了生科院。既然是学化学的,和化学沾亲的课也只有《生物化学》了。鲁应俊翻一阵书,然后喊朱雪梅过来。鲁应俊将书递给朱雪梅,说,最后一次是你讲的,讲到哪里了你给申老师说一下。
学校明文规定,严禁研究生代替导师给本科生上课。说明鲁应俊还是让研究生代上了。申明理觉得鲁应俊也不必避讳,像他这样的领导干部,谁又会去查他,查住了谁又会撕破脸皮得罪他。朱雪梅接过书并没翻,说,绪论是鲁老师讲的,我只讲了第一章的一二节,后面的,你就接着讲吧。
开学已经几周了,才讲了这么点,可见也太应付差事了。申明理问有没有这门课的教学大纲,鲁应俊说应该有,自己到系里找找吧。
鲁应俊也坐下后,问申明理是哪里人。申明理回答西府县后,鲁应俊笑了说,我听你的口音有点像老乡,果然是。我也是西府的,不过你的普通话还不过关,还带了不少家乡口音,以后得加强练习普通话。
其实申明理早就听出鲁应俊像家乡人,感觉鲁应俊的普通话还不如他。但申明理还是特别高兴。这么重要的领导是老乡,自己竟然不知道,可见这么多年是多么孤陋寡闻。老乡见老乡,有难必须帮。鲁应俊虽然是副处长,但正处长去年到北京读博士后去了,人事处处长的工作,就由鲁应俊暂时代理。去年申明理申请副教授没通过,人事处职称办的人说他差0.3分。现在鲁处长成了老乡,真是意外的喜迅,即使鲁处长不能帮他评为副教授,但给想个办法,给指点指点,肯定大有益处。但申明理一时不知该怎么表达一下老乡见老乡的喜悦和亲近。想一想,只好撒谎说,我早就想来认认老乡,但又不敢,怕你太忙。
鲁应俊说,既然是老乡,还顾忌什么,什么时候想来,尽管来就是了。
问一阵申明理家的一些情况,又谈一些学术方面的事,鲁应俊觉得申明理这人还算不错,感觉人还诚实可靠,性格也不死板,学问也还可以。完全可以让申明理做更多的一些事情。去年申请到的地方猪保种科研项目还没真正展开研究,许多事情至今还没有一点眉目。自己确实是太忙了,那么多的行政工作,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光靠朱雪梅也确实不行。申明理毕竟是教师,经验要比朱雪梅多一些,做事也肯定比朱雪梅踏实一些,工作起来也有章法一些。保种研究经费总共三十万,不算多也不算少。花这么一笔钱,即使不能研究出个成果,至少也应该有个完整的研究过程,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发几篇像样点的研究论文。让申明理来完成这样的工作,应该是合适恰当的人选。当然,朱雪梅马上也要毕业,如果不能留校,必须还得一个助手,帮自己干一些学术方面的事情。鲁应俊给申明理泡一杯茶,然后说,今天算又认了一个老乡,老乡遇老乡,互相帮帮忙。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我有一个科研项目,一直由朱雪梅帮我做一些具体的事情,现在朱雪梅马上要毕业了,她也有许多事情要做,她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如果你不太忙愿意参加,就帮我做一些研究工作,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真是天上掉下的馅饼。这些年他每年都申请研究项目,也希望能参加别人的研究,但都没有成功。现在突然好事就降临到了头上,难道真的要时来运转?他评副教授就差0.3分,参与一个科研,即使是省级科研项目,最少也能获得这0.3分。有了这0.3分,副教授的问题就不成问题。申明理兴奋了一口答应。鲁应俊说,项目是省立项目,是关于黑香猪的保种研究,我原打算除了调查,再提出一些保护措施,最好能研究出一个切实可行的保种办法。现在看来,不但应该研究出一个切实可行的保种办法,而且我还想做得更好一点,更扎实一点,甚至建一个保种繁育场。这些你都要考虑考虑,具体怎么搞,朱雪梅也在,咱们正好商量一下。
突然有人敲门。鲁应俊起身透过猫眼观看,来的是中学教书时的同事吴老师。吴老师提了两个大黑塑料袋,可能也是一般礼物。鲁应俊转回来对申明理和朱雪梅小声说,是我过去的同事吴老师来了,你们先到书房坐一坐。
让吴老师坐下,鲁应俊便默不作声等待她开口。吴老师叹口气,说,老都老了,活得越发不得安宁。大儿子没好好上学,一辈子只能干苦力活。好不容易给娶了个老婆,这不,没过三年,最近两个人彻底离了。小儿子还算争气,不但考了大学,还考了师大的研究生,今年毕业,品学兼优,但命运也不济,刚好赶上工作难找。我想,如果小儿子也没有个好点的工作,我这辈子就更别想活好。想来想去,我想到了你,看在咱们同事一场的份上,请你帮个忙,在咱们学校随便给找个地方,给他一碗饭吃。
随便找个地方,说得倒随便。可她哪里知道,今年的形势比哪一年都严峻。文革后恢复招生,因当时教师短缺,便让一大批七七、七八级的学生留了校,现在这批人在学校都身居要职,子女都刚好大学毕业,不说别人,仅机关处长以上领导的子女,今年毕业的就有七位,因七位中有三男四女,便被称为三大太子四大公主。这些太子公主学校不安排不行,安排也有困难。第一个问题是如果安排了这些太子公主,别的职工的子女怎么办。如果要搭车,那肯定要划分一定的条件,很可能划到教授一级。吴老师只是中学高级教师,相当于副教授,很可能边都沾不上。鲁应俊本不想说这些,但不说这些又怎么能说服她。鲁应俊只好实话实说。
吴老师立即说,那情况不一样。我们的儿子是师大毕业,是一本重点学校,他们的是什么学校?特别是财务处游处长的儿子,大学考不上,只上了个自费大专,然后又拿了个学校的自考本科,然后又读的是不脱产在职人员硕士。他这一步步所有的文凭,都是混来的,没有一个是通过国家正式考试考来的。这样的情况,怎么能和我们的比。
吴老师说得有点激动,但她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说话。其实来他这里的,差不多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说话。鲁应俊给她剥一个香蕉,平静了说,不管人家读得是什么硕士,可都是国家承认的正式文凭,国家也没有给文凭分什么重点不重点。至于能力,你也不能说人家的能力就比你的差。如果你的儿子能搭人家的车和人家一起进来,那算咱们的运气,别的话,就什么都不要说,也说不清。但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不大。这些年留校的分来的子弟太多,人家说咱们的学校快成子弟学校了。有次在会上,校长就严厉地批评了这件事,并且说以后要严格控制,咱们刚好赶上了严格控制。
吴老师立即问搭车的可能性有多大。鲁应俊说,关键是能不能搭上车,怕的是到时要划一个等级,比如划到正处级和正高级的子女。如果真这样划,谁也没办法。
吴老师着急了分辩说,那也不能领导的子女就要老百姓的子女就不要,这样明目张胆,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鲁应俊说,听起来是太过分,但文件政策就有这样的规定。你也知道,早在多年前就有文件,高级知识分子身边无子女的,就可以安排一个子女工作,哪怕子女一天学也没上,你也得给安排。你也知道,同样是当兵转业,正高级正处级的子女学校就得安排工作,别人的就不能。这就是说,人和人是不平等的,政策就有这样的规定。那么人们为什么总要说什么平等,其实这都是舆论宣传出了错误,或者说人们把理想当成了现实。如果人人都平等了,谁还会去努力拼搏。如果领导都成了老百姓,那又有几个人愿意去当领导。
在学校,高级知识分子就是指正高职称以上,学校的处级领导当然都有正高职称,比如财务处长,教几天会计学,就轻松评上了正教授,因为职称等等都要在领导的领导下来评,领导自然不会落在群众后面。人和人要划分三六九等,这一点她也清清楚楚,全世界也都是这个样子,这她能够理解,学校这些年也是这么做的,她也不想计较。问题是,做为一名在学校辛辛苦苦工作了几十年的老职工,难道学校就不能对照高知政策照顾一下吗?难道学校就不需要优秀的人才吗?吴老师几乎要哭了。她抹把眼睛,说,靠山吃山,别的部门都是这么做的,别的人也都有山靠。电力银行铁路公安甚至演艺,哪一个部门不是老子干什么儿子就干什么,人家这些部门都有内部安排的政策,我们学校为什么就不能?正因为人家都是内部安排,我们的子女才没有地方可去。难道我们入错了行子女也应该跟着倒霉?你说学校子女太多,但几千教职工的大学,每年进入学校工作的不下六七十人,自己的子弟才有多少?最多不过十几个,四分之一不到,怎么就多了?再说,别人的子弟进来也是工作,我们的子弟进来也是工作,难道我们的就不如别人的?再说,别的单位都能给职工谋点福利,我们怎么就不能。你是领导,这些问题你应该提出来,你应该和校领导商量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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