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六十八.
‘可以。‘纪晓君答完,又迟疑地问,‘去交通稽查大队合适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
‘稽查大队长是倪副局长的亲侄子,也是市人大常务副主任林光生的女婿。稽查大队这几年从未断过告状,但原局长陈佑胜都睁只眼闭只眼掩盖过去了。今年,我这里收到了该单位十名职工的联名举报,反应倪东阳每年吃喝送礼开支超过100万。‘
‘就是天王老子的地盘该去也要去‘景正中语气坚定地说。
‘景局长,我劝您慎重。‘纪晓君坦诚地望着他,规劝道,‘行评主要由林副主任主持进行,如果得罪了他,今年我们交通局的行评工作不会有太好的结果,一旦评到后三,您的位置就要受到影响。再者,倪副局长只有一个女儿,把这个侄子当儿子在养,如果您顶真了,只怕会招致倪副局长疯狂的反扑。他自恃资格老,是一个老交通,曾陪任的几位一把手局长,没一个没遭他暗算的。‘
‘我一身正气什么都不怕‘景正中浑身是胆地说。
‘他会闹得全局不得安宁,闹得您无法工作。从我们整个交通局的大局来看,希望您慎重一点。何况,他现在本来就对您耿耿于怀。‘
‘我上任才几天,与他无冤无仇无过结,他为何对我耿耿于怀?‘景正中平常最痛恨打小报告的人,尤其痛恨那些说是道非打小报告的女人;但此刻,他倒很想听听这个女人的‘小报告‘。
‘因为他认为是您抢夺了他的职位。在你来之前,黄必树在全局为他造势,只差没架上高音喇叭发布小道消息:倪安平马上要崴正当局长了,他找了省里的关系,市里的李市长和他很铁,人大林副主任是他的亲家,局长拴在裤带上跑都跑不掉的。那说得有板有眼像真的一样。然而,期望得到的结果与现实安排形成鲜明的反差,他的心里当然难得平衡,自然而然会对你恨之入骨。‘纪晓君客观冷静地分析道。
‘你是在凭空臆断吧?‘虽然景正中认为纪晓君的分析有点道理,但嘴上还是不相信地诘问道。
‘如果您这样认为,当是刮过一阵耳旁风好了。‘纪晓君觉得自己的好心明珠暗投,脸色有些难堪,话语中隐含着一种不满。
‘我觉得人还是往好处想更好一些。‘景正中说,用的是一种解释的语调。
‘我又何尝不想往好处想呢?景局,他养成了那种德行,改不了的。算了,您只当我没说过这些话,您自己去观察吧。‘纪晓君无奈地申辩道。
‘晓君。‘景正中换了一种口气称呼道,意欲拉近和她的距离,说,‘你应该知道,对于一个初来乍到的人来说,最忌讳的是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
这一声‘晓君‘的称谓,让纪晓君心里流过一阵暖意,其实她也有三十六七的年纪,不说人老珠黄,也可以说是半老徐娘了,没有吸引男人眼球的风韵,没有青春逼人的脸蛋,有的只是那种‘流水落花春去也‘的感叹和无奈,而景局长一声称谓的改变,让她惊宠不已。她有些激动地说:‘您说得没错,但您要甄别这个人说话的动机和意图。‘
‘那你的动机何在?意图何在呢?‘景正中轻声地问道,有种礼贤下士的意味。
‘我的动机是想帮助您,我的意图是想赢得您的信任。我再也不想忍受那种遭受一把手白眼的日子。我是一个女人,要活出自尊活出自信。‘纪晓君眼里闪过一缕坚定和刚毅。
关于纪晓君的情况,景正中在科技局时,就听到传闻,略知一二。六年前,她是陈佑胜的前任昌局长的办公室主任,刚过三十,正是女人最茂盛最葱绿的时候。昌局长在退下之前,向市里主要领导举荐她担任一职局纪委书记,机关里几乎沸腾,因为论资历、能力和水平,排在她前面应该提拔的科长至少有三人以上,其中包括黄必树。这些人心里不服,编撰出了‘纪晓君是昌局长的二老婆‘的流言,说昌局长的第一老婆照顾昌局长的家庭生活,纪晓君作为第二老婆专门照顾昌局长在单位的生活。昌局长在办公室旁辟有一间午休房,那是纪晓君和昌局长颠鸾倒凤的场所。一夜之间,全市都知道这一传闻。昌局长退下来后,陈佑胜接任,本来陈佑胜对纪晓君没什么坏印象,但迫于机关内部‘群起而攻之‘一边倒的舆论压力,也只能划清界限故意疏远孤立纪晓君。再说,官场上大凡前任留下的当花瓶供奉的‘女色‘,继任者看着总像是看到一碗吃剩的变质变味的馊饭,恨不得顺手泼到远远的地方,今生今世不闻其味不见其人。陈佑胜对纪晓君像瞎子撞见鬼似的,有她不多没她不少。在分派分工时,只让她主抓纪检监察,分管机关办公室,没有分管业务科室,一丁点儿权力都没给。最让她不能容忍的是,她去向陈佑胜汇报工作,他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一百个不乐意,动辄就吼她一顿,弄到最后,她都害怕去见陈佑胜害怕去汇报工作。
‘我能够理解你的处境,也能够理解你的心情。‘景正中说。
‘谢谢您,景局。‘纪晓君有些喜极而泣,‘一个奔四的女人,靠色相去取悦上司,已经不可能;靠投机取巧去哗众取宠,面子上拉不下来。我现在最大的本钱--真诚。我要在您和全局干部之间架起一座真诚的桥梁,尽所能地让您工作得心应手,让机关干部顺心顺意。‘
‘那我得谢你了。‘景正中高兴地说,站起身,将手伸过去。
纪晓君受宠若惊地站起来,忙不迭地将右手在衣服上擦过几遍,握住景正中的手。一个官场女性,长期被关闭在办公室,有几年没握过上司的手,她感到温和、厚实、充满男性的力量,眼泪止不住地潸潸而下。
‘稽查大队的事如何处理?‘景正中抽回手,问。
‘我以信访调查的名义,带人先去对该单位进行年中审计。‘纪晓君轻轻地用纸巾醮去眼窝里的泪水,说。
‘如果问题不是状告的那么严重呢?‘
‘景局,只要有问题,都可以成为你握在手中克敌制胜的砝码。‘纪晓君意味深长地说。
‘你做好安排,尽量低调处置。顺便把明天的活动给倪副局长通个气。‘
大巴车早上八点出发,在通往韩岭农场那条长不过五公里的土路上,走了将近一个半小时,坐在车上的人饱受了颠簸之苦。坑坑洼洼的路面上满是大窿小眼,像日本鬼子扔过炸弹被炸后遗留的现场。大巴车时而像航船被巨*高高抛起,时而又像在凹凸不平的丘陵地带跌跌撞撞地穿行。到达韩岭农场,有几个人面呈菜色当场呕吐,肠子都快呕出来。待大家休整一通,景正中召集大家聚在一起,说:‘我们只坐了一趟车,就感觉到难受、发晕,而我们韩岭农场将近一千名老百姓,每天都在走这样的路,不怪他们满腹牢骚、痛爹骂娘。如果我每天走这样的路,我也会骂。一千名老百姓呼吁了十几年,但我们却熟视无睹无动于衷。我们成天关在机关叫嚷:服务群众服务农村。这就是我们的服务答卷吗?有人会说,这条路没修好,有客观原因。但不管怎么说,这条路不修通就是我们的失职,就是我们对老百姓的不负责任‘
交通局的干部总是自以为是头高颈旺,何曾如此垂下头颅?景正中看到了在场的人低垂下头满面赧色,他觉得目的达到便迅速收兵赶往第二站--交通稽查临时稽查点。该点设在318国道与一条省道的交汇之处,被一片树林掩蔽。当大巴停靠下来时,只见稽查大队的五名工作人员围着一名货运司机,货运司机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迅即几名工作人员一齐上前推推搡搡,货运司机被逼无奈,便到货车上去拿钱。货运司机拿出300元钱,说先交一个月,那几个人收了钱后还要他补交滞纳金,货运司机双手一摊说没有,其中一人爬上货车把钥匙抽出来攥在手上。货运司机求饶道:‘兄弟们,行行好,我给人家拖的西红柿,不能久放,放坏了要赔偿,我就更没钱交给你们了。‘几个人根本不理睬货车司机,大摇大摆地走到临时稽查点,又开始拦别的车去了。货运司机跟在后面,一个劲地说好话赔小心。
景正中带着人走下大巴,径直走到那位为头者面前,伸出手,讨要道:‘这位同志,把车钥匙给我吧。‘为头者上下打量他一眼,见是个干部模样,一溜眼看到后面跟着局里的领导,忙跑过去把钥匙递给那个货车司机,笑着说:‘今后注意按时缴费。‘货车司机有些木然,接过钥匙,千恩万谢而去。
景正中不敢想象,没有他出面讨要车钥匙,那位货车司机会在那儿滞留多久。
上车后,景正中背转身,对大家讲道:‘我上任才半个月,可接到关于交通稽查大队的投诉不下15起,普遍反映我们的工作人员水平低素质差乱执法。他们形容我们稽查大队的工作人员是披着稽查服装的狼,比土匪还凶比恶霸还狠。如果有这些臭名恶誉背在身上,我们交通局永远也不能得到老百姓的认可,行评永远会排最后。所以,我们局整肃机关作风就从稽查大队开始‘
分管稽查大队的副局长黄光红笑着说:‘景局长,整肃作风我举双手拥护,只是您年底不要结大队的任务账。‘
‘我们局里乃至下属单位,谁都可以做好人,唯有稽查大队在做恶人,还是这几个憨猪笨熊在冲锋陷阵稽查逃费,如果对他们不稍稍放宽一点,捆住他们的手脚,只怕逃费欠费的比比皆是,养路费任务完不成,没钱了,好多事都得停摆。‘倪安平接过黄光红的话,说。
‘稽查是必需的,只是我们的稽查人员在对待司机的态度上,有一个观念转变过程,不要像对待犯人一样去管理,而是要像对待亲人一样去服务。‘纪晓君说的语气很委婉,但表达的意思很直白。
景正中很感激纪晓君能中途拔刀相助,要不然,车上其他人还会顺着倪安平的话往下说,风向就会转变,整肃的事弄不好就要告吹。他连忙趁热打铁地说:‘纪书记说得对,我们在执法过程中,要贯彻以人为本的理念,遵循服务为民的宗旨,而不是动辄围攻、扣留、追逼司乘人员。要相信他们大多数是遵章守纪的公民,对那些极少数故意逃费欠费的钉子户,咱们也只能多教育多劝导多用行动感化,而非行蛮动粗并且大打出手。‘
‘稽查大队从成立开始就背着土匪名声,是该好好管一管治一治了。‘副局长杨齐胜见缝插针地说。
车内出现长时间的静默,大家头靠车椅打着瞌睡。将近中午,大巴车到达环城公路1号标段工地。
景正中第一个下车,赫然看见不远处停着的‘新闻采访车‘以及车旁站着的人--周雨菲,愣了。他把纪晓君拐到一边,问:‘通知了电视台记者采访吗?‘
‘没有呀。‘纪晓君摇头。
‘看来咱们的一点捂都捂不住了。‘景正中无奈地感叹道。
‘难道是--‘纪晓君正在往下说,被景正中拦住。
是福是祸,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周记者的新闻敏感性真是强呀,我们机关召开一个非公开的行评站地会,居然都被你捕捉到了。我告诉你,这是我们局的内部事务,不需公开报道。‘景正中走近周雨菲,边走边说。
‘是你们局里通知我们来的。‘周雨菲大惑不解。
‘不会吧。‘景正中也被弄得摸头不知脑的,但他立即爽直地说,‘既来之则安之,咱们何不借机整出一篇好文章呢?‘
周雨菲有所领悟地直点头。
摄像记者镜头对准两人,周雨菲手持话筒,说:‘亲爱的观众朋友,大家好,我是《新闻直击》栏目记者周雨菲。今天,我们受邀来到环城公路1号施工路段现场,目睹了一段才竣工不到三个月的路段上面,正有工人在毁掘。我们问过原因,原来是去年市里为迎接上边的检查验收,要求市交通局赶抢进度按期通车。市交通局下属的路政公司把自己公司中标的路段转包给外省一家名叫通达的施工公司。通达公司在地质状况差温度不适宜的情况下,盲目施工,致使3公里路面变成烤焦的面饼,造成直接经济损失500万元,真是让人惋恨令人痛心。为此,我们采访了新任交通局局长景正中,请他给我们谈谈造成这种恶果的原因。‘
周雨菲一语破题切中要害直白发问,让景正中感受到迎面而来无法回避的压力,他对着周雨菲手举在嘴边的话筒,定了定神,沉痛地说:‘我无法解释,也不想解释,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这是我们交通局的渎职,更是对国家对人民的犯罪‘
‘我们知道这件事情发生在去年,不在你任内,但造成了严重后果,请问景局长将如何补救和处理?‘
面对周雨菲咄咄逼人的问话,景正中紧开口慢开言道:‘首先,我们将成立专门调查组彻查,如发现工程转包中有行为,将移送司法机关处理。同时,我们责令通达公司掘掉现有路面重新施工,尽最大努力予以补救,给社会一个交代给人民群众一个答复‘
‘好‘周雨菲拿过话筒兴奋地称赞道,‘景局长,您带着交通局全体机关干部和下属单位负责人踏勘现场察看工地,意欲何在?‘
景正中感到一丝轻松,因为周雨菲的问话已经步入到他设计的轨道。他沉着冷静地回答道:‘我们组织这次活动,主要是冲击我们机关干部的视觉神经,正视我们的工作差距,警示我们的服务理念,真正认识问题认清差距,以便我们改进作风改进工作。‘
‘好的。景局长,在您担任交通局长期间,你将如何避免此类事件发生?‘
‘我们将从建设体制和监督机制上健全和完善行之有效的管理措施和方法,从源头上杜绝该类事件发生。我可以负责任地向全市人民承诺:在我的任内绝不发生类似事件,如有发生,我将引咎辞职‘
‘决心可贺勇气可嘉,景局长的承诺让全市人民对疲软的交通看到了希望‘
景正中的眼里闪耀着激动的光芒。
中午在机关食堂吃过午饭,景正中在办公室隔壁的小房里午休到下午两点钟起床,准备带上副局长刘新宇到下属几个单位转一转认个门,正要出门,汽运公司的罗经理堵在门口,喜滋滋地报告道:‘景局,100万元刚才进了我们公司的账,80名工人已于今日早上出发,用两个车送到深圳。我代表全体职工向您表示感谢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