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三十二.
查灾工作结束后,肖明轩要局里拿一个报告出来。陈志之到局办公室,与丁小凡商量这事儿。
“按规矩,应该由主管科室主笔,分管局长把关。到我这里,也就把把文字关而已。”丁小凡说。
陈志之笑笑:“你很清楚,那人能承担这个任务吗?”
陈志之说的那人,就是主管科的临时负责人秦寿。他写的材料,整篇不得要领,而且还喜欢自造一些自以为高明的词,让人啼笑皆非。陈志之深知此人,像跟随市长出行这样的事也就从来没有指望过他。但不让他参加,人家又不高兴,说自己的二亩三分地,让别人给耕了,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主管科的负责人。
“那也得把路子走到,不然又要说三道四了。”丁小凡说。
“好吧,你就辛苦辛苦把这个路子走到,别忘了,还有个分管局长呢。”
“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丁小凡苦笑着就答应了。
丁小凡过去,秦寿正在电脑上斗地主,他向丁小凡打了个招呼,说:“坐,坐”就继续斗他的地主。丁小凡在他的对面坐下来,说:“你好兴致呀。”
秦寿一边点着鼠标,一边说:“丁大主任有什么指示尽管说,只要不让我写什么报告就行。”
丁小凡说:“你还就说对了,正是要你写报告的。”
秦寿把嘴撮一撮,下嘴唇裹着上嘴唇,让人联想到发青期的公驴。他眯着眼看一眼丁小凡,说:“事儿虽说是我的,但我没有参与这次调研活动,不了解情况。他老人家早就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连发言权都没有,我怎么写?”
丁小凡说:“那你说谁写?”
“当然是丁大主任了。谁不知道丁大主任是材料专家,况且这次又是一直跟着市长的。”
丁小凡无可奈何地笑笑,没好气地说:“既然这样,那你就斗你的地主,我走了。”说着他站起身,从这里出来,想起陈志之“还有个分管局长”的话,就往吕四权的那儿走。他的门关着,丁小凡敲敲门,里面没有动静,拧了拧锁把手,锁是锁着的。丁小凡摇摇头,心想,现在这个时候,他哪里还管你什么写不写报告的事呢
吕四权原是一个国有企业的工人,后来与同乡霍海接触后,觉得行政机关是个好去处,不仅工作轻松,而且还有油水。就缠着当时当科长的霍海,把自己调到了行政机关,当上了干部。当着当着,他就发现了当官的好处,就攀上霍海,水涨船高,只要霍海升一次,他也跟着上个台阶。社会上就流传说,这霍海是吕四权的干爹。干爹到了市委副书记这个位子上,干儿子吕四权也很快地做到了一个县的县委常委,掌握上了该县的组织工作大权。
因在这个位子上,搞一些团团伙伙的勾当,到处封官许愿,大吃二喝,俨然一纨绔子弟。没两年,社会舆论哗然,闹得全县沸沸扬扬。他凭借着在官场中多年经营的关系网,抽身退出“是非之地”,进入市直部门。他生来如此,并没有吸取县上的教训,在局里呆了不到两年,眼看着岁数一年年大了,再不升,就失去年龄优势了。局长退了以后,对他来说就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遇。
他在上面紧紧地抓住霍海,在下面,与秦寿谋划着怎么笼络人心,为过民主推荐这一关做准备,于是就由秦寿出面,分层次请了局里的干部职工吃饭,极尽拉拢之能事。在上面,他就吊到霍海这颗大树上,于是在配备m局局长的问题上就有了两种意见,一种是扶正吕四权,另一种是让陈志之接替,两种意见势均力敌,难以决断,因此,这个职务也就暂时这样放下了。
看来,他还得加把劲儿。丁小凡敲他门的那会儿,他正去找霍海呢。
到了霍海的门口,吕四权习惯性地站下来,听听屋内有没有别人,听了一会儿,没发现别人,便敲敲门,听里面传出“进”的声音,他才进去。他笑嘻嘻地问了句好,就在沙发上坐下来,扯了一些闲话,霍海就把领导层对他们局领导班子配备的意见分歧,一五一十地通给了吕四权,吕四权琢磨了一会儿,问霍海:“那这咋办呢?”
霍海笑笑:“你说咋办?还能咋办?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还让人教呀。”
吕四权对霍海的话心领神会,他望着他,半天才问:“肖明轩这个人到底怎么样,好不好说话?我心里是一点底都没有呀”
霍海便说:“肖明轩也是人哪,两个眼睛,两个鼻孔,一个嘴巴,也得吃饭穿衣睡觉,也得退休,也得死呀。”
“我明白了。”吕四权说。
霍海揶揄道:“你什么不明白呀”
吕四权笑笑,说:“这个星期六有没有安排呀?”
霍海想想说:“暂时还没有。”
吕四权说:“没有安排,我们出去散散心吧”
霍海想想,说:“行呀”
吕四权就问:“你看,到云观寺钓钓鱼,行不行呀?”
“这由你安排好了,怎么都行。”
“好,你可不要再安排什么活动了。”
“行。”
星期六,吕四权、秦寿,带着钓鱼的器具,和霍海同乘一台车,一起前往云观寺。
云观寺位于恒昌县境内,离县城一公里路程。作为寺院,它建于唐代,后来不断扩建,规模越来越大,据传,它鼎盛时期,其中的僧人曾达到数千人。如今,它已不是一座单纯的寺庙,而是集寺院、旅游、休闲娱乐为一体的,远近闻名的一处旅游景点。
他们到了景点门口,县局局长仲秋水早就等在那里。霍海、吕四权、秦寿他们下了车,仲秋水就和他们一一握了手,然后给大门上说了一声,大门随之洞开,他们上了车,直接开进寺内。
他们在停车场停了车,太阳刚刚冒出对面的山头,院内一片明亮。他们绕过湖水,来到一座亭子边,亭子下沿上挂着一块扁,上书马踏泉三个大字,亭子正中,是一口泉眼,用石头砌得十分精致。相传,宋将杨满堂西征,得胜凯旋途中路过此地,正值大军人困马乏,将士口渴难忍之际,主帅杨满堂的战马长嘶一声,一个青桩站立起来,然后后蹄一蹬,一跃而起,随之马后冒出一泉,将士们饮之,清凉可口,精神随之大振。故此,后人谓之马踏泉。如今,泉上修了一个小亭子,雕梁画栋,十分别致。他们向泉中望去,水中漂着许多硬币,仲秋水就对霍海他们说:“这是本地风俗,向里面丢枚分钱子,如果不沉,预示着大吉大利。领导们何不一试,测测运气。”
于是吕四权、秦寿就从衣兜里掏出一些硬币,递给霍海,他就往泉子里丢。实际上,此泉水富含矿物质,比重大于一般井水、河水和自来水,故,轻轻丢进硬币,一般不会沉下。霍海、吕四权丢了凡枚,均浮在上面,秦寿、仲秋水就说了领导们洪福齐天,官运亨通等话,霍海、吕四权就谦虚了几句,又互相恭维了几句,离开这里。
马踏泉右边,是一个小湖,中间有一湖心亭,由一曲曲折折的水泥桥与湖岸相连,有几只鸭子,成双成对地在湖中悠闲地游来游去。他们在这里驻足观望了一阵湖上的景致,就顺着盘山长廊迤逦而上,上至山顶,见有一座庙宇,青烟缭绕,木鱼之声随风飘向庙外。他们进了山门,就有一个僧侣打扮的男子迎上前来,向他们作揖念佛。仲秋水向大家介绍道:“这是教会的姚会长,正科级待遇。”
霍海等笑嘻嘻地点点头,按俗礼握了手,就朝庙里走去。
一般而言,来这里上香的不外乎这么几种人。一种是虔诚的善男信女,他们平时在家吃斋念经,定时来此烧香拜佛,他们没有世俗的,是一种纯粹的宗教情结。另一种人为了达到世俗的目的,一般为驱邪治病,还愿而来,这些人大都是一些老头老太太,文化程度不高,又特别相信神灵什么的。还有一种就是各级官员,纯粹就是为了祈求自己官运亨通,与其说是来拜佛的,不如说是来拜神的。如今,这样的官员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公开化了。霍海之流,无疑属于这后一种类型。
他们进了寺庙之后,姚会长一直小心翼翼地跟随着他们,这时,又是递香,又是递垫子,跟前跟后地忙着。霍海点了一束香,跪在佛像前的垫子上,磕了三个头,慢慢地站起来,举着香,又鞠了三个躬,才把香插到香炉里。吕四权、秦寿等人也依次跪在佛像前磕了头,做了揖,把香火插到香炉里,目视着佛像,到庙里看其他景致。
霍海看庙里没有其他香客,就问那个僧人何故。那个僧人吞吞吐吐,不知如何说好。仲秋水说:“是县委的柴书记安排的,知道你来,没有让其他香客进香。”
霍海说:“这就有点过分了,我也就是随便这么一来,怎么好意思拒绝其他香客,你们这不是有意让我脱离群众不是。”他转向吕四权,“我说不要惊动县上,怎么还是让县委知道了?”
吕四权说:“我思谋着,你来了,不给县上打个招呼不太合适,以后见着县上的领导,怪不好意思的。”
“下不为例,听着了没有!”霍海说。
他们从庙里出来,在仲秋水的引领下,沿着山背后的小径下至山后。这里是片树林,林间又有一湖,水从山间流入其中,又从另一端流出。离湖边不远,有几间木屋,显得古香古色,别有一番景致。其中靠水的一端,斜刺里插着一面牙边蓝旗,上面绣着几个大字:独钓太公。看它一眼,令人哑然失笑。
小胡早把钓鱼的器具准备在这里,小凳子也已搬好,沿着湖边,零零星星地散放着。吕四权说了声请,霍海就在一个小凳子上坐下来,吕四权坐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他俩拿起鱼竿,装上鱼饵,悠闲地垂钓起来。仲秋水、秦寿、小胡他们则进了木屋,准备伙食。
午饭很简单,每人一碗扁豆面条,一盘腌沙葱,一盘土豆丝,一盘萝卜干。吃过午饭,继续钓鱼,到下午五点钟,该吃晚饭了。他们在木屋中坐下来,就有一穿着白衣,戴着白帽的小伙子推着一个活动托盘,盘里放着一只烤熟的全羊,那只羊黄脆脆的,跪在托盘里,散发着诱人的香味。那人向客人展示完毕,就用刀子一片一片地削成小片儿,上到桌上来。
大家吃着烤全羊,不一会儿,什么清蒸大闸蟹、清炖鲑鱼、红烧野鸡、黄焖驴鞭等等,都一一上来了。
酒足饭饱以后,吕四权说要让领导消化消化,大家心领神会,都离开木屋,又往树林深处走去。走不多远,那里显出一座别墅样的建筑。这是一家大公司的度假村,叫碧云山庄,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他们先进了歌厅。那里摆好了水酒、水果、瓜子,候着几个浓妆艳抹的姑娘。他们坐稳当,吕四权问霍海唱首什么歌。霍海有了几分酒,不似先前那么正人君子了。他搓搓那个滚圆的大肚皮,说:“先来一段秦腔。”于是就放了一段秦腔,霍海走上台,早有人把话筒递给他,他清了清嗓子,跟着音乐,放开喉咙喊了一曲,大家就鼓起掌来。完了,他说声谢谢,让放一曲京剧,就又放了京剧,他又摇头晃脑地唱了一段京剧,下来了。他刚坐下,就有姑娘来请,他就又站起来,随那姑娘跳起舞来。
就这样歌舞着,不知不觉中,客人陆续被姑娘们请走。树林以及树林里的碧云山庄,都被夜幕笼罩,那座别墅似的建筑的某些窗户里,透出朦朦胧胧的、似有似无的灯光,在这夜色的掩饰下,透出一股神秘的气息。
丁小凡没有敲开吕四权的门,回到办公室,关起门来写调研报告。下班也没有回家,熬了一个通宵,一口气写了出来。第二天一上班,他把它送到陈志之的办公室,陈志之立马就看,丁小凡在他看报告的当儿里,到凌琳那儿,凌琳正在整理报表,丁小凡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问:“各县区的数据都报上来没有?”
“都报上来了。”
“你把数据汇总一下。报告出来了,在陈局长那儿,过会儿你去拿过来,把数据填上,再给我拿过来。”
凌琳说:“材料写好了?好快呀”
“都轻车熟路的,费不了多大功夫。哎,凌琳,肖市长那天说的那事,你考虑过没有?”
凌琳睁大了眼睛,半天才问:“什么事呀?”
“就是说到草原上看一看那事呀”
“哦,那不是我考虑的事,是你们领导要考虑的呀”
“那我们就去一趟吧你想不想去?”
“那不是想去不想去的问题……”
“可千万别说我需不需要的话。”
“你怎么这么坏呢”她说着,随手拿起一块橡皮擦,轻轻地扔过来,打在丁小凡的脸上,自己的脸上泛起些微的红晕。
丁小凡笑笑,说:“还是出去走走好,成天呆在机关上,也不觉得闷?”
“听你的,我跟你去就是了。”凌琳假装生气地说。
材料很快就看完了,陈志之到丁小凡的办公室,不见人,就转身到凌琳那儿,见丁小凡也在这儿,就把材料交给他,说:“好了,把数字填上,就可以出了。”
丁小凡把材料接过来,交给凌琳:“那你就填数字吧。”
陈志之问丁小凡:“肖市长那天说的那事,你考虑过没有?”听了这话,凌琳噗哧一声笑了。陈志之不知道丁小凡刚刚问过她同样的话,望着她说,“这丫头这么个话也没有听过,有什么好笑的呀”
凌琳仍然在笑,他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丁小凡说:“那要看市长的意图了,如果仅仅是了解一下草原上的情况,我想我们去一下,做个调查,原原本本汇报给市长就行。如果市长想借此解决天河流域的事,那就是大事了,非我们一个部门能够完成,恐怕农业部门、林业部门、草原部门一起,联合进行调查,拿出一个成熟的意见,报请市政府决策。你说,我按哪个意图考虑呢?”
陈志之想想,说:“从那天市长的态度看,是想解决一些问题,你就按你的后一个思路,与你说的这些部门联系联系,取得一致意见后,一块儿去,越快越好。”
丁小凡说:“好吧,我抓紧时间办就是了。”他对凌琳说,“看来我是没有时间打材料了,我把u盘给你,你把数字直接填到上面,认真地校对几遍,按上报的份数打印出来,报出去就行。”说罢,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从电脑上取下u盘,过去交给凌琳,叮咛了一些要她注意的事项,就给小胡打了手机,要他把车开出来。一会儿,小胡打来电话,说车开出来了。丁小凡下了楼,坐车出去,与有关的几个部门协调去天河草原搞调研的事。
因为是市长的意图,丁小凡很快就和几个部门协商一致,组成了以陈志之为组长的一个调查组,定了一个时间,一同前往天河草原。
天河草原位于河西走廊中部、祁连山北麓、焉支山脉以东。丁小凡看着这茫茫草原,便忆起那遥远的过去:想当年,骠骑将军霍去病,挥戈驰骋于祁连山下,驱逐匈奴于千里之外,威镇西域,使匈奴的“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繁衍;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成为千古绝唱。将军征服西域,不仅消除了朝庭的心腹大患,而且在此屯兵养马,延续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