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五章 “花家”(1 / 2)

第四百四十五章“花家”

花家的悲号声从镇南传到镇北,几乎震撼整个花妖镇,赶上夏日,各家各户老远听到悲号声。因为是办丧事,为忙事人进出方便,花家那道大铁门大开着,小洋楼和院落的一切曝光在人们眼皮子底下。人们从四面八方赶过来,有的趿拉着鞋子、有的光着膀子、有的只穿个背心,里面的大ru房也在跟着主人跑,拱得背心直颤动。一会儿工夫,花家被围观群众包围,花家院落被围得密不透风。花二头裹白布跪在媳妇月凤的棺材旁捶胸顿足地哭号着,边哭号边像个老太婆一样数落着,说月凤坑死他了,说月凤为啥不带走他?说月凤本来可以顺产,为啥去拦截疯癫的花大?为啥不等他回来?花二边哭边数落边拍腿,其哭声撼鬼泣神。人群里几个女子被感染,她们由起初的好奇变成和花二一样痛哭流涕。

花铁匠蹲在一旁吧嗒旱烟,不瞅不看儿子,脸上也全无表情,只是偶尔几条皱纹在脸上疯狂地颤抖几下,表示他还有神经存在;人称花痴的花大,这时候戴顶破草帽、光着脚丫子、赤着上身出现在人们面前,下身的裤衩子散着一股难闻气味。花家疯子亮相,有人嬉皮笑脸凑上前,忘记花二这个武松存在,上前去扒花大的裤衩子,边扒边说对不上牙齿的话,说花痴你那鸟东西没被摸肿吧?咋这么臭啊?裤衩子被扒下一半,花大自己脱下,露出黑不溜秋的鸟东西,鸟东西沾满污垢,看上去像中了炮弹。看热闹的大姑娘、小媳妇羞得直往人背后钻。花大的鸟东西向人群一一敬个巡视礼,然后撅起鸟东西抛出一杆黄醋,女人尖叫着躲闪着,男人沙着嗓子哄笑着。乞丐花六抓住花大的鸟东西就是一阵摆弄,花二看到这一幕,没费半句话,一拳砸在花六脑门儿上,花六身子一晃悠人立马倒下去,人群一阵骚动,有人喊活该,有人喊出人命了。花二异常冷静地说:

“他死不了,我只用三分之一力气,你们谁把他弄走吧,要是再在这里瞎起哄,小心我一拳一个撂倒你们这些没事干的家伙。”

花二人高马大,那一拳让所有在场镇民望而生畏,有人议论说花二是铁匠出身,十几岁混迹铁匠铺,练就一身蛮力气,又是血气方刚年纪,要谁命轻而易举;有人悄悄抬走昏迷过去的花六。围观群众似乎没过瘾,又似乎挪不动腿。总之,他们好似没吃饱饭的饿汉,对花家丧事贪婪又留恋。

花二二十三岁娶媳妇,一连气儿娶三房媳妇,又一连气儿死三房媳妇,都是小产而死。花二头个媳妇娶进家门时,花大在京都大学就读法律系,要是不发生后来的事,花大现在肯定是个了不起的司法人员。花二第一任媳妇是镇子里陈马列的女儿,陈马列本名叫陈风,是某个建筑部门木材车间的工人,因为平常喜好和人家理论,动不动搬出马列主义、思想,所以人们给他送了个“陈马列”的绰号。女儿死的当日,他还用的话劝解了女婿,把的话篡改成以下的样子,他说,说死人的事是经常有的,关键是轻于鸿毛还是重于泰山还是死得其所,我女儿为生产而死就是死得其所、重于泰山,所以女婿儿啊,你不要过分悲伤,万事想得开阳光灿烂,想不开地狱无门。

按理说,亲生女儿突然暴亡,身为父亲得号啕着揪住花二的衣领问个究竟才对,没想到陈马列不但没急眼,还用的话安慰了花二,这使得花二很过意不去,逢年过节拎了好吃好喝去看望陈马列,赶上时间充裕还会和陈马列喝上几盅,直到娶第二房媳妇,有了新丈人,花二才逐步减少去看陈马列。陈马列的女儿是难产而死,那个时候花妖镇还没有像样的医院,大多是赤脚医生,就连花县医院也只是些卫校毕业的半瓶醋医生。家家户户生孩子,要么由家人接生,要么由接生婆接生。花二家没女人,只好请来接生婆。花二娘当年是生花二死的,花二是由三娘带大的,三娘在他七岁那年暴病身亡。花二媳妇生产时如同杀猪般号叫,号叫一声,底下冒出一摊血水,要多恐怖有多恐怖,熬到最后媳妇一声惨叫咽了气。

花铁匠舍不得花钱,给花二说了个嫁不出去的小个子媳妇,花二和她没感情,在父亲逼迫下勉强接纳了她。陈马列的女儿个头小得可怜,差点迈进侏儒队伍,花二得费很多工夫才能完成一场。

花二本想反抗父亲,自己选择对象,来场自由恋爱,考虑到父亲那种倔犟脾气,他只好听天由命。一天,父亲兴冲冲迈进家门,身后跟着一个蓬头垢面女子,女子个头适中,头发上沾满树着,好似飞舞的风筝。花二一直用“喂”称呼女子,女子告诉花二自己的来龙去脉,说她叫小芬,老家在山东,发了一场大水,家里的田地、房子都被淹了,父母、兄弟姐妹丧生在一片汪洋里,自己是因为在山上才幸免于难,后来水退了,就沿路乞讨来到他乡异地,没想到来到花妖镇的头一天就遇到好人。她把“好人”两个字说得很重,这令花二很不是滋味,他目前为止还不清楚自己和父亲的行为是否匹配“好人”这样的称谓,汗水顺着脖子淌下来,花二一亏心就冒汗。

小芬的身体不再像乞丐,头发依然像乞丐。头发长又乱,不好理顺,有些头发丝相互绞缠住,怎么也分不开,花二只好找来一把大剪刀,在小芬眼前晃了晃,意思是要剪掉小芬的长头发。小芬眼内露出恐惧,身体还向后趔了下,惊恐地望向花二,那情形好似花二要用剪刀杀了她,而不是为她理发。一个虱子扑棱落在花二的手背上,小芬蜡黄的脸立刻升腾红晕。花二借题发挥说,你头发上的虱子很难全部消灭掉,即使头发没绞缠,为清除虱子,也得剪掉头发。虱子像定时炸弹粉碎小芬的固执,一个大姑娘家虱子落在男人手上是件不光彩的事,何况眼前的男人身体结实、面庞英气,要是真成了自己的丈夫,自己也不亏。脑袋里有了这样想法,小芬痛快地靠近花二,头偏向一侧,腼腆地说出“剪吧”,花二大张开剪子,拢起小芬的一绺头发咔嚓就是一剪子,之后是接续拢起小芬的一绺绺头发。几下咔嚓后,小芬的落肩长发变成齐耳短发,人也比先前精神许多。

小芬自己洗了头,几乎把头发上的大半虱子洗进水里,一共换了七次水,还有虱子漂浮在脸盆里,小芬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头,准备向花二解释虱子是在什么情况下生的,可是花二转眼不知去向。小芬洗完头,对着一面乌涂涂的镜子照了照,发现一侧头发长一侧头发短,形成不等式。小芬不知道什么叫不等式,但她在一张电影画报上见过这样的发型,很漂亮,也很时髦。小芬心里一阵美气,感到花二很了不起。

花二在小芬心目中有了美好印象,小芬观察起花二的家。花二的家是砖瓦房,共三间,一个宽大走廊,相当于楼房的三室一厅。房子已经有年头,墙上有几处裂痕,屋里的摆设不多,东屋除了连墙的大炕,对面还有一排老式柜子,柜子上面放着一只花胆瓶,看胆瓶的颜色就知道有年头,胆瓶里插了把鸡毛掸子。柜子上除了胆瓶,还有一台老式收音机,再就是像很早以前有些人家那样在柜子上放了瓶瓶罐罐当摆设;西屋也有一面炕,炕是半截的,炕墙下有个一尺高的拱型小门,是热炕用的炉灶。炕对面只有一个小柜子,柜子上方有个镜框,镜框里镶着花大、花二兄弟俩搭肩勾背的照片,照片是彩照,是在京都大学门前照的。顺次望去,墙上有一排镜框,里面镶着花家的七大姑八大姨,还有祖先的照片,照片已泛黄,显然是岁月的痕迹。走廊里除了依次摆放几只装粮食的麻袋,还有烧柴、水缸和一面长架子,架子上摆放了锅碗瓢盆。总之花家不像是镇上的人,倒像是穷乡僻壤里的农民。

看过花家概况,小芬很踏实,心想,这样简单的人家坏不到哪儿去,安住下来不会有什么大波折。当天,小芬行使了女主人的职责,做好一锅香喷喷的米饭、炖了半锅倭瓜豆角,洗了几样农家菜。这些菜来源于花家菜园子。天擦黑,花二、花铁匠陆续回来,花二手里多个拎兜,拎兜里装了现成的裤衩背心,还有一套衣裤。这些东西是花二扛小半天麻袋赚下的,兜里还揣个粉色发卡。

花铁匠依然像从前那样倒背着手阴着脸走进院落,一进院落,几只鸭子栽歪着身子迎向他,他在院里的食料袋里抓一把米糠丢给鸭子,鸭子们欢快地迎上去。花铁匠咳嗽着进了内室,饭桌上摆了热腾腾的饭菜,花铁匠紧皱的眉头舒展开,阴脸也似乎要转晴,但还是介于半晴不阴间。花二打量一眼饭桌上热腾腾的饭菜,柔声地问向小芬:“饭菜你做的?”

小芬红着脸点了头,接下来一阵忙活,盛好满满一大碗饭放到花铁匠面前,紧接着又盛好满满一大碗饭放到花二面前,举止极其恭敬。花铁匠很满意,破天荒大方起来:

“花二,明儿爹给你拿上钱,给丫头买些新衣服回来,穿你的破衣服算咋回事。”

花二本打算说出实情,转念一想封住口,爹一向抠门儿,不如趁机把钱要下,留着以后应急用。这样念头一萌生,花二顺手把拎兜藏在炕沿底下。小芬的视线跟着盯到炕沿底下,被花二的眼色折回去。花二假装饿极的样子,端起饭碗往嘴里大口扒饭,想以装聋作哑激起花铁匠撒钱决心。以往经验证明,要是你太主动接受花铁匠的馈赠,花铁匠会满怀不愿拿出馈赠;要是你不打拢,花铁匠会急着往你面前撒钱。花二同时多了另一个心眼,那就是没直呼“小芬”的名字,也像爹一样叫小芬“丫头”。花二清楚爹的性格,凡事都要有个过渡期,要是没经过渡期叫小芬的名字,爹会没好脸色。果然花铁匠用筷子敲了下桌子,忙不迭掏出一沓钞票,从一沓钞票里抽出两张陈旧票子递过去,音调坚决地说,拿着臭小子,别看扁你老爹,只要是正事,你老爹啥时窝过钱?花二痛快地接过二百元钱,且趁机展开勒索:

“爹,你多给点吧,丫头从头到脚都得换。”

花铁匠没挑出什么毛病,向嘴里送了一块倭瓜,又重重地咬下一截大葱,鼓着腮帮子香喷喷地吃起来,而后一只宽大的手重又掏进怀里,重又掏出那沓钞票,从里面拣选比先前两张稍新些的一张钞票递过去,同时一双眼透过有些耷拉的眼皮狠狠盯了眼小芬。小芬看不懂花铁匠那狠狠的一盯是何意,花二对此了如指掌,知道花铁匠那狠狠一眼的意思是在警告小芬,我花老汉为你这捡来的媳妇投了资,你得对得起花家。不明其意的小芬,很怕眼前这个古怪老头,因此饭吃得相当文明,加上饭前填补了肚子,吃相跟城里经常下馆子的女子差不多,细挑菜、小口饭、慢嚼咽。

月上柳梢,花二带小芬来到西屋。花二要小芬上炕睡觉,小芬犹豫片刻,还是脱了鞋上了炕。花二看了眼脏了吧唧的被头,也像小芬那样红了脸,只是红脸被灯光遮掩住,小芬发现不了。花二有些结巴地说,等明天咱用爹给的钱买套新被子。此话一落音,他突然拍下脑门,几步冲出西屋来到东屋,花铁匠还没睡,关着灯,靠着墙抽烟,花二蹑手蹑脚进了门,弯腰拎走为小芬买的衣物。没留神,脑门磕在门框上,惊动了花铁匠。花铁匠一回头恰好看到花二手里的拎包,花铁匠如同鹞子般敏捷倏地下了地,一把拽住花二,顺手拉开灯。花二只好说出实情。没想到花铁匠居然没看拎包里的东西,唉声叹气一阵后郑重地说:

“花二啊,爹要不是供你哥念书,手头不会这么紧,你用那三百块钱给丫头买点常用东西,咱花家不能让人小瞧,过几天爹再张罗把喜事给你们办了,咋说人家也是个黄花闺女,咱不能怠慢。”

花二一听,泪水马上在眼珠子打起转转,和花铁匠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也没听到花铁匠半句安慰话,倒是经常聆听花铁匠的训斥、吆喝,如今花铁匠一反常态,既让他感动,又让他心慌,他不知花铁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眼睛挂着泪水直愣地站在花铁匠对面。花铁匠一连气咳嗽几声再次发表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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