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四章研讨
魏聿明又扭头看了看墙上的字,说:“你这里的字和酒楼题画的字都是出自一人之手吧?”
郑莹点点头,说:“是啊,你觉得如何?”
魏聿明说:“专业里的小指,业余里的拇指。”
“此话怎讲?”
“兼俱柳颜特点,有一定功力,粗看阳刚,实则阴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为女子所写。”
郑莹眼睛一亮,兴奋道:“你真厉害,就是本人所为。”
魏聿明一惊:“是你写的?这我倒没想到。若是你的作品,那就又当别论了。因为你不专事书法,还为商事所累,实属不易。”
“我毕业以后就再没练过了。这点底子都是在学校里攒的。那四年,在我们班的女生中,就我一个人练毛笔字,而且一练四年,一天不辍。天道酬勤,我的字在学校各种比赛中都是拿一等奖的。”郑莹显然沉浸在回忆里,她的表情骄傲而自信。两人就边喝边聊。
魏聿明说:“真没想到,你还是美女加才女。看你的书,大都是文史哲的。看的多吗,你这么忙?”
“我就是喜欢看书才特意买这套房子的。当然,喜欢归喜欢,看的并不多。我看中这里远离市区,远离熟人,有点隔世而居超凡脱俗的感觉。一个人在小区里走走,不需要和人打招呼;随便穿什么,正也好,邪也好,保守也好,开放也好,没人说,更没人议论;想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起,什么时候看书,什么时候吃饭,无人干涉。你想想,多好。所以,我只要想清静,想避开那些烦心事,就到这里来。”
“可你毕竟要做生意,做生意就是做人,应酬是难免的。”
“那里是要花费我一些时间。一些重要客人,我肯定得出面,陪陪酒,说说话,有时还得去泡泡吧,唱唱歌。但那个时候的我只是一具躯壳,我的灵魂在这里。”
“好一个美丽清幽的灵魂!莫道冷清无知己,曾有渊明为举觞。你已经有了陶潜的境界。”
郑莹听了高兴,说:“你觉得这里怎么样?我没骗你吧,你应该喜欢。”
“是的。”
“那你以后如果想清静的话,就找我吧。要么,拿把钥匙给你,想来就来?”这个暗示太明显了,但魏聿明还是觉得不妥,便说:“以后再说吧。我是一个世俗之人,按曹雪芹说的是龌龊之物,恐怕会打扰你灵魂的清静。”
“不,我们虽然接触不多,更难说有深交,但是我总感觉到你身上有一种气质。这是一种忧郁的气质,当然也是一种文人的气质。这种忧郁来源于内心的孤独。而这种孤独不是外在的,而是内在的。这样的人进官场其实并不合适,你应该成为一个作家。那天晚上我说的那些话就是告诉你不要在官字上想得太多。但要你现在再去改行也并不现实。那么,你为什么不换个思维方式考虑一下改变你的现状呢?不吊死在一棵树上?不一条路走到底?比如写写小说如何?”
魏聿明感到自己被人点到了痛处。以前从来没有人这么准确地打中过他的要害,并为他指明方向。也奇怪,痛处不痛,竟说不出地愉悦。
在这样的一个时候,身处这样的氛围,面对这样的女人,他还好意思提组织部的事吗?还好意思开口要她去为他跑官要官吗?他说不出口,也不想再说。他觉得如果提出来,自己未免显得太卑琐,对郑莹也是个亵渎。他不忍心。上就上,不上就不上吧。
然而,对于写小说,魏聿明并没有信心,便道:“写小说?我倒从没想过。我估计也写不出。柏拉图说,文学艺术的大家都是神的代言人。作品不是他们写的,是神给予的启示,是神的口谕。我还没达到那种境界,所以神还没有眷顾我。”
“方纪你知道吧?”郑莹有些急了。
“知道。北湖的一位官场作家。他写过一个长篇,叫《厅长是怎样炼成的》,说的是一个一般干部是怎么通过各种手段爬上厅长宝座的。也奇怪,北湖那个地方经济历来不怎么样,在全国都是排在顶后的,但它的文化却是独树一帜,领军全国。什么文学湖军、出版湖军、电视湖军、动漫湖军、洗脚湖军、歌厅湖军,门类很多,都喜欢以湖军冠之。”
郑莹说:“北湖是有基础的,在中国的近现代史中,北湖人是占有重要位置的。北湖的文化也是近代以来才异军突起的。这种现象还突破了马克思关于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理论,至少经济基础与文化没有这种关系。我有一个亲戚在北湖,他说北湖人的收入普遍不高,但去过那里的人都知道,他们特别好客,特别热情,吃了饭后必去酒吧听歌或去歌厅唱歌,完后必去宵夜,喝点啤酒之类,再去洗脚或按摩,我都不知道他们那些人何时才是睡觉的时间。”
“是啊,就是那样一种经济状况与生存状态竟老是出作家,而且都是好作家。
这确实是一个值得研究的现象。”
“方纪就是从一个穷乡镇机关干起写起,直至干到写到省委宣传部,一部《厅长是怎样炼成的》终于引起巨大轰动,一时间洛阳纸贵。他就写的是他的官场生活,一看就是实录。当然他有艺术的升华。他写的人物,正的正得幽默,邪的邪得有质感,通篇自然流畅,一气呵成。他在官场还只是个小小的科级干部呢,哪有你的阅历和经验?我感觉到他也是因为提不上或没被重视,转而就愤世嫉俗。这与中国士大夫由仕而文的传统没什么两样。我以后还看过他的一些文章,多是指斥讥讽官场的,可见其嫉恨之心。恨之愈深说明爱之愈切。他其实是很爱官场的。如果提拔了,当官了,我想他也就写不出这样的作品了。你也是。所以你为什么不能把这种负面的感受变成正面的成果呢?日本有一个文学家,叫什么我不记得了。他说文学是苦闷的象征。现在这类作品并不多,你就动笔写吧。就是原原本本记流水账,我估计也会是篇力作。和你交流,我相信任何人都会感觉到你的才气、表达力和知识水平。而且,我有同学在北京的出版界工作,省出版集团的老总也是我酒楼的常客,常在一起吃吃喝喝的。我会向他们鼎力相荐。他们不出,我拿钱给你出。好吗?”
面对这么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可人的女人,如此相信他,鼓励他,他忍心拒绝吗?他能拒绝吗?魏聿明已无路可退,就莫名地生了一股勇气。他把一杯酒一口喝干,像壮士断臂,说:“行,我试试!”
郑莹激动地说:“来,先喝杯饯行酒,预祝你写作之路顺利。说不定啊,我还会发现和培养一个伟大的作家呢。”
魏聿明就笑:“谢谢你的信任,不过啊,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小说,特别是长篇小说可不是一般人能写得出来的。我恐怕会辜负你的期望。”
郑莹说:“不会,我认定你不是一般人。”
魏聿明后来回忆,就是从那一刻起,他对郑莹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也有了一种别样的心动。一方面,郑莹的外表与气质像许睛,这是他一直喜欢的;另一方面,他觉得郑莹是当世的另一个他,彼此欣赏,彼此默契,彼此携扶,彼此鼓励。有这种感觉的两个人到了一起,肯定亲密无间,以后发生什么样的故事,都不足为奇。
两人说着说着就把一大瓶茅台喝光了,都有了醉意。
郑莹去了趟洗手间。她在里面偷偷吃了两粒“醉见鬼”。出来后,她问:“怎么样,我们不喝了吧。”
魏聿明正兴奋,对未来也正憧憬,便扬了扬手,说:“不,再来一瓶。我还没够呢。”
郑莹说:“我只有红酒了,小拉斐。”
“管它小斐大斐,只要是酒,都行。”
这瓶红酒一下去,魏聿明就彻底瘫了。他趴在桌上,眼睛直直地望着郑莹:“今晚最大的收获是,你给我指点了迷津。谢谢你。但我也有一个最大的疑惑,像你这样又漂亮又有钱的女人,为什么要帮我这个又老又穷的公务员呢?你是七仙女吗?”
郑莹此时早已酒醒。一个清醒的人看一个醉鬼,格外有趣。她就逗他:“你不知道你是董永吗?上天惠顾你,特意派我来帮你的。你肯定能成功。”
魏聿明说:“别给我讲神话了。我是不是该回去了?”
郑莹说:“你这个样子怎么回去?我可背你不起。而且还早呢,才八点多。考你一个问题,你知道在我这里喝酒有一个什么好处吗?”
魏聿明想了想说:“你不会像那一次一样被我甩掉。”
“不对,是醉了马上就可以上床睡觉。”郑莹笑了笑,又拉着魏聿明的手说,“走,到床上去躺躺吧。那样肯定比趴在桌上要舒服些。我也头晕了,再坐下去会倒的。我也想躺躺。其实,我比你更孤独,不仅心孤独,而且身也孤独。”
魏聿明说:“你不是有老公吗?”
“他玩他的,做生意不怎么样,玩女人还是会的。”
“那倒也是,这玩意儿不用教。只是,你这么优秀,他为什么不珍惜呢?他是不是有病?”
“你这话就老土了。人说日久生情,其实应该是日久生烦,日久生变。这其实很正常。人哪个不想个新鲜呀。有新鲜才有刺激,有刺激才有活力。不仅是男人,也包括女人。就像看书,再是经典,再是名著,除非是搞研究的,看个一遍两遍,顶多看个三遍四遍,就不会再有兴趣。所以我不管他的。”
郑莹就去搀他。但魏聿明站不起来,好不容易才摇摇晃晃上了床。郑莹一到床上,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长臂一伸便如藤缠树一般抱住了魏聿明,且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舌头很快就伸到了魏聿明的嘴里,紧紧地吻了起来。
然而魏聿明却没有回应。郑莹发现,他确实喝多了。只一会儿,他就响起了轻轻的鼾声。
郑莹就躺在旁边,静静地看着,静静地守着。
过了三个小时,魏聿明醒了。他翻转身子,对身边的女人说:“小林小林,帮我倒杯水,我的头好晕。”
郑莹就笑:“谁是小林,我是郑莹。”
魏聿明就坐了起来,说:“怎么是你?我怎么睡在这里?”
郑莹说:“你喝多了,就没走了。你都不记得了吗?”
魏聿明说:“喝酒我记得,但我真不知道怎么就睡在这里了呢?”
说到这里,他发现自己竟然是赤身,郑莹也是。他就问道:“郑莹,我没干什么事吧。”
郑莹说:“你瞧你那副德行,还能干什么?”
魏聿明就发现自己那个东西软软的,但经郑莹这么一指点,一下子就举起来了。
郑莹一见,那光溜的身子就迎上去,紧紧贴住了他。两个都是过来人,又都是如狼似虎的年纪,无须言语,便热吻开来。
魏聿明的意识还是有些清楚。他是有老婆的人,而且老婆与他很好。这一步迈出去,以后怎么办?他洁身自好这么多年,难道今天就要结束?可郑莹确实可爱,确实吸引着他。特别是今晚的一席对话,他更感觉到她是自己今生难得的知己。有这样的红颜知己,一生夫复何求?又想事已至此,能忍心丢下她扬长而去?罢了,就一次,下不为例。
“你就没和别的男人做过?”魏聿明问。
“除了这个老公,你是我的第二个男人。信不信由你。如果要比熬,男人熬不过女人。所以男人要当嫖客很容易,多是生理所逼;而女人要当妓女是不容易的,大多是生活所迫。别以为我是个随便的女人。在商场上,男人帮过我的不少,打我主意的人就更多了。但说真的,我喜欢感觉,感觉不好的,你再有钱,再有地位,我不会动心。你就是让我动了心。你呢,没有别的女人了吧?”郑莹用手捏了一下他的鼻子。
魏聿明低声叹道:“唉,是你让一个坚贞的男人动摇,把一个纯真的男人变坏了。我们彼此都是老二。”
“你才是老二呢。”郑莹又揪了他那个地方一把。
“其实啊,你我从此又多了一种痛苦。”魏聿明沉重地说。
“为什么?我很快乐啊。你难道对我不满意吗?”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从家庭道德角度说的,你和你老公本来就不好,或者可以说已经名存实亡,你没有负疚感。但我和老婆很好,我从没想过要和她分开。我现在背叛她,今天回去我如何面对?”
郑莹说:“对不起,我真的没想那么多。可有一条你尽管放心,我从没有想过要你离婚,和你结婚。”
魏聿明说:“你还想想,我们现在已经突破了防线,走到了这个地步。如果你很满意我,或者爱上了我,那么你就天天会思念我,想见到我,但明显这是不现实的,痛苦吧?如果你不满意我,那么你就会后悔认识我,接触我,同样痛苦吧?当然,我也一样。所以,不管怎么样,我们从此多了一种痛苦。”
“那倒是。不过没关系,你有你的工作,现在还得写小说了;我呢,也很忙,实在想你了,可以到这里来呀,看看书,看看风景,能对付得过去的。我们定个规则,不要刻意见面,顺其自然,双方就没有负担。爱一旦成为负担,就会出问题的。你放心,和我在一起,你会轻松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