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聿明还是找了白晓洁到办公室关门谈了一次,很是推心置腹,甚至说道,如果经济困难,办公室到时找个由头给她补贴一部分,只差没有亲自把红包打好让她交给郑京了。
白晓洁说:“我很感谢魏主任和办公室对我的关心。我心里明白得很。但是,要我自己出钱送,那是不可能的。我还要养家糊口呢。要我用公款去送,那也是纳税人的血汗钱,我于心不忍,至少过不了我的良心关。要我去他家通过玩麻将变相送,我更不会干,因为那不仅要出钱,还要浪费我宝贵的时间。而且我曾经跟你说过,郑厅长并不正,后来还暗示过我几次。但我总装迷糊,不接他的腔。我有一个感觉,在他的手里,我是提不上了。魏主任,你不要做我的工作了,放心,我不会因为这个影响工作。我说过,我不是为哪个人做事,而是为这份工资做事,说白了,我会对得起这份工资。虽然工资不高,但如今中国人这么多,大学生也越来越多,越来越不值钱,在外头奔波找不到工作的人多着呢。我在里头,旱涝保收,这样想,就什么都想得通了。”
魏聿明听了感觉很悲壮,也很悲凉,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他说:“我还会去找的。不管怎么样,我们总不能让做事的人又流汗又流泪还要流血。我去找找贾厅长试试。他是一个很务实的领导。”
白晓洁苦笑了一下,说:“你想当秋菊啊。算了,顺其自然,留点力气工作吧。况且,你老这样为我跑,别人还以为你有什么目的呢。没必要。”
魏聿明却很坚定,说:“学习秋菊好榜样,相信法律相信党。我胸襟坦荡,
不是为了我自己,怕什么?”他就去找了贾志诚。
贾志诚倒很爽快,说:“我这里没问题,而且我也觉得既然设了综合研究室主任一职,就要抓紧落实人选,党组纪要不能只是一纸空文。白晓洁我认为不错,厅办副主任没有上,完全可以提任研究室主任,解决副处级嘛。不过,你们办公室是郑厅长亲自管的,我不能越权。点头的事还得他来。”
魏聿明一听,皮球又踢到了郑京那里,他感觉彻底没法了。看来,他无法绕过郑京去操作这件事。但他总是不甘心,总觉得太不公平,就想再挣扎几下。
于是,他说:“郑厅长那里我汇报过几次,他没说不同意,只是说事情很忙很多,议不过来。贾厅长,您在厅里享有崇高威望,完全可以说德高望重。我列席党组会,也强烈感觉到郑厅长是很尊重您的意见的。可不可以请您亲自出马做做郑厅长的工作,尽快落实白晓洁的问题呢?”
这几句话把贾志诚说得非常舒坦。他笑了笑说:“魏主任,别给我戴高帽了。
我贾志诚几斤几两,自己还不清楚吗?不过,我去试试吧。能不能成,可不能打包票。”
魏聿明一听有戏,连连道谢。
贾志诚说:“谢什么?我又不是帮你老婆解决了就业,帮你儿子解决了就学。这是帮干部说话,是为了工作,是我的本分和职责。这样吧,成了,你和白晓洁请我喝顿酒;没成,就当没发生过这回事。”
魏聿明把情况告诉了白晓洁。白晓洁只清冷地一笑,说:“成不成都没关系。不过贾厅长的风格我倒很喜欢,行就行,不行就拉倒。我最反感那种阴不阴阳不阳既不说行也不说不行的人,让人难受。魏主任,不管结果如何,我来请贾厅长,难得一醉,一醉方休。”
魏聿明虽一介须眉,但在办公室主任这个位置上待了多年,难得一回激动,这一下还是被白晓洁的巾帼豪气感染了。他说:“行,我作陪!”
贾志诚还真的去说了。贾志诚出面,郑京就感到了此事的重要。无论如何,郑京来到厅里工作后,贾志诚对他的支持是最大的。业务上、生活上、人事上的所有决定,贾志诚对他完全做到了不遗余力。特别是上次买地建房的事,不能说不是一件好事,不能说贾志诚背后没有做大量的工作,但他纯是出于自私的考虑就把贾志诚的方案否定了。而贾志诚没有半句怨言。他内心深处还是存有一份感动的。现在贾志诚来说白晓洁的事,他不给面子行吗?当初他不提白晓洁而要提林玉芷,贾志诚无条件表示了支持,现在他提出解决白晓洁一个研究室主任,而且是党组会的决定,合情合理,你还不同意,那样就显得太目中无人了。必须得给。
可是,就这样给,他又不甘心,并且还得在林玉芷那里过得去。他是答应过她的。一厅之长,诺言如山,不可轻易失信。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既给了贾志诚面子,又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且白晓洁的问题也并没有得到实质性解决,可谓一箭三雕。
郑京就说:“老贾你说得对,位置设了,纪要也发了,必须要有严肃性和权威性。其实这个问题我也一直在考虑,只是最近事情较多,就放下了。白晓洁这个同志是不错,也合适。你看这样行不行,有两条路可以选择,第一条路,正式宣布白晓洁主持综合研究室的工作,虽然是主持,但实际已明确她是研究室的一把手,只是级别嘛,以后再定;第二条路,任命她为厅办公室主任助理,协助林玉芷同志抓研究室的工作,先上半格。我的想法是年轻人先磨一磨炼一炼,适当时候再顺理成章地提到位。”
话说到了这份上,贾志诚再提什么要求就不太合适了。虽然本质目的没有达到,但不管怎么样,总算是动了一动,终归比没动要好。贾志诚不明白,副处级指标厅里不是没有,郑京为什么要这样卡着白晓洁呢?况且她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研究人才啊。
贾志诚虽有些失望,但还是说行,按厅长指示办。
郑京说:“我会把刚刚我们讨论的想法告诉魏聿明,先要他们厅办班子研究一下,看看走哪一条路,然后再让人事处提交党组定。”
魏聿明得到这个消息,仍是感到高兴,尽管结果不尽如人意,显得有些别扭,但毕竟白晓洁的位置往上走了走。他就把唐之忠和林玉芷叫到办公室商量此事。
林玉芷晚来一点,她正帮魏聿明调胃药。她把杯子往他面前一放,说:“水温正好,你把它先喝了吧。”
办公室的人都知道这个事,林玉芷也从不回避,所以大家就见怪不怪了。魏聿明也已习以为常。他端着杯子,几口喝掉后,就把郑厅长的意思说了,说想听听他们的意见。
唐之忠认为,白晓洁担任主任助理好些,和人家省长助理、厅长助理一样也是领导,也是行政班子成员,可参加主任办公会,可参与集体决策,还可协助主任分管其他一些工作,而且再怎么样也算是升了半级。
林玉芷却是气愤地说:“助理有个屁用,仍是个正科级,顶多算个安慰奖!”
魏聿明说:“有个安慰奖算是不错了。我看就报她个助理吧。”
意见统一后,魏聿明就去找了高智。高智说,行,有厅长发话,他们马上就办。
几天后的一次党组会上,人事处把白晓洁的事提了上去,很快获得通过。任命通知择日下发。
白晓洁这一段时间正在写一篇文章,关于商业工作本身走向的思考。她认为,中国实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已经多年,商业部门的职能应该相应地有所转变,商业工作的内涵应该有所拓宽,以更好地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
她对魏聿明说:“谢谢主任的努力。我说了,结果并不重要,反正我都是干这些事。这篇文章还有两天就写完了,写完我一定请贾厅长和你喝酒。”
贾志诚是一个能说会干的人。他也一直认为,当干部特别是当领导干部,干和说比写重要。这一点在基层感觉尤甚。他是从乡到县再到市一级一级爬上来的,他说的就是文件,他讲的就是政策,哪有那么多什么文种、体裁、格式等讲究?他出去讲话、做报告,基本上不要别人写,都是自己思考,自己去讲。到了市里后,各项工作比较规范,他出席一些会议,自然都有办公研究部门帮他写好讲话,但他大都不用,仍是自说自话。可他讲得好,整理出来就可成文。
然而,到了省直机关以后,他就感觉到这样不行了。干得再多,没有反映不行,上级不知道。而哪个书记省长会天天来听你说?他们了解情况主要是通过文字材料。对下指导工作也主要是通过简报、通知、领导讲话等文件。在省厅,干的活儿少了,文字的东西多了。他每天上班,没别的事,就是处理文件,就是作批示。领导讲个话,要左讨论右研究,上要符合中央、省部精神,中要合乎政策法规,下要有普遍的指导意义,没个七搞八搞,讲稿就出不来。因此,他感觉到,在省这一层,写非常重要。也因为这一点,他就自然而然地把目光投向了综合研究部门,对他们编的简报、写的材料、做的调研就开始认真仔细地阅读。从中他就注意上了白晓洁。他觉得白晓洁每次写的东西,无论是讲话还是普通的工作总结,业务性就不说了,都很有思想性,对于一个女干部,是非常不容易的。一般来说,女干部相比男干部,政治敏感性和思想性都要弱一些。白晓洁能达到这个程度,着实难得,非同一般。每次看了她的文章,他都能受到一些启示,看了很舒服。
所以白晓洁到贾志诚办公室,说请他喝酒时,他满口应承了。他也想和这些社会上说的智囊人物接触接触。他说:“一定要把魏聿明叫上,这小子不喝酒不行。我希望你们身上既有文气,也有酒气。小白你在我的印象中挺能喝的,今晚放开一点。女中豪杰我还见得不多呢。”
白晓洁就脸红了,道:“其实和厅长说老实话,我酒量是不行的,但还有点酒胆,不怕死而已。”
“先要你干助理,没意见吧。”
“没意见,这是真话。对于我来说,在哪个位置都是干的这些事。”
贾志诚又关切地问:“家里可要安排好啊,不要刚上桌,老公就打电话,那就扫兴了。”
白晓洁说:“这一点您倒大可放心。我别的不行,老公还是能驾驭得了的。还有,晚上就喝茅台吧,两瓶够了吗?”
贾志诚笑说:“当然是茅台,两瓶足够了,你以为我是个酒桶啊。而且你以为我真的要把你灌醉啊。女同志嘛,能喝一点当然好,能应付一些场面,但不能喝醉。女同志喝醉了有损形象,悠着点。”又做着鬼脸说,“晚上让魏聿明多喝一点。我看他不怎么喝酒,也让他醉一回看看。有人说,醉一次水平就提高一次。”
说得白晓洁也笑了。
白晓洁又说:“厅长,您看还叫谁参加不?”
贾志诚说:“是你做东,请谁当然是你定。”
白晓洁说:“就您、我和魏主任,怎样?”
贾志诚点头道:“行。”
白晓洁把地点订在“太白酒楼”。这是一个文化气息较浓的店子,规模中等,但很精致,进门一个大木屏风,上有草书写的《将进酒》,一个个字像喝醉酒的人在挥刀舞剑,别有一番趣味。每一个包厢的墙上都有李白的一首诗,且都配有李白醉酒的神态画,工笔虽粗,但活灵活现。当然更重要的是,这里菜的味道挺有特色。所以,来这里用餐的人都要事先预订,否则只能领个条子在外面排队等候。
白晓洁是这里的特殊客户。这个饭店的老板是她的大学同学。所以白晓洁要来,老板随时都可以把预留的包房给她。她请魏聿明开车接贾厅长,她自己则提前一点下了班打的先去点菜。
魏聿明就与贾志诚约好,推迟十分钟下班,他把车开到办公楼下面等。他不想让别人知道。厅里本来不大,就百来号人,但挺复杂的。如果谁看到他亲自开车接贾志诚出去,信息马上就会不胫而走。他不想惹麻烦。商业厅是个典型的机关,没什么急活,大家都是按部就班,下班前十分钟人
就走得差不多了,到正点时,几乎就走光了。魏聿明是过了八分钟才把车开到门前。
贾志诚很准时,从办公楼出来的时候,楼前的大坪上早已空无一人。魏聿明心情很好。单独请厅长喝酒,这还是第一次。他开的是办公室那台最好的车,老式本田,有些陈旧。所以他不好意思地说:“让厅长委屈了,坐这样的车。”
贾志诚说:“有车代步就行了。想当年我在县里工作时,大部分时间是步行,整个县委机关就两台黄帆布的吉普,要动还得请示书记。不过时代发展了,车子也应该跟着进步。我看啊,厅里的车辆以后要逐步在数量上增加,在质量上更新。再怎么样,我们也是一个厅级机关,没有点像样的小车,肯定是不行的。放心,道路是曲折的,但前途是光明的。”
魏聿明说:“跟贾厅长在一起,总是对一切都充满信心。因为您身上总有一股精神激励着人。”
贾志诚说:“办公室主任会说,总让人舒服。”
魏聿明说:“不是我一个人这样认为,全厅的干部都是这么认为的。”
说着话就到了。魏聿明把车停好后,就陪着贾志诚进了包房。白晓洁忙跑过去接过贾志诚的包挂好。贾志诚东瞧瞧,西看看,说:“亏你们找得到这样的地方,我还是第一次来呢,以前从没听说过。”
白晓洁笑说:“厅长怎么会到这样的地方来?您是批评我选址太差了吧。”
贾志诚说:“不,恰恰相反,很好。以后方便,我还想多参加你们的活动。”
白晓洁赶紧说:“魏主任你可要记住,往后要多联系贾厅长。”又转过头道,“贾厅长,您讲话要算数啊,我可是现场证明人。”
贾志诚说:“当然算数。”他就看墙上的画,是李白的醉酒图,旁边配了“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两句诗,就感叹道,“把一家饭店办得这样有文化味的,还真的不多见。看来老板一定是个文化人。”
菜就上了,酒也已倒好。见是几个小酒杯,贾志诚说:“不行。”然后叫来服务员,说,“再拿几个茶杯来。”
茶杯一到,贾志诚按老习惯,自己亲自倒酒,且边倒边说:“这样的酒杯能装三两三,一瓶酒正好三杯。”倒完,那一瓶就真的只剩一点点了。他就把那一点点往自己嘴里一倒,说:“我试试,看这茅台是不是真的。”嘴巴咂了咂,说:“嗯,家伙是真的。”
白晓洁就很感动。贾志诚毕竟是厅长,竟如此平易近人,她没料到。有的领导,自己不喝要别人喝,自己少喝要别人多喝,这种以大欺小、以势压人的现象在酒桌上随处可见。白晓洁就不喜欢这样的人。要不喝大家都可以不喝,要随意大家都可以随意,不能不公平。而贾志诚就与众不同,他自己以身作则,亲自带头,没有官大官小之别,令人顿感亲切。而且白晓洁自参加工作以来,还没有和这么高级别的领导如此小范围近距离地喝过酒,更是有些兴奋。她毫不犹豫地端了一杯放到自己面前。
贾志诚说:“聿明,你也端一杯吧。是我倒的,我最后拿,免得你们说我不公平。”
魏聿明在心里已决定豁出去了,赶紧也端了一杯。
贾志诚见了,很高兴,说:“我们先吃点菜,讲讲话,然后再喝酒,好不好?”
两人齐声说:“听厅长的。”
贾志诚就夹了两片莴笋吃了,道:“小白最近在忙什么大作啊?”
白晓洁说:“哪有大作啊,都是写些小东西。最近我在思考一个问题,就是我们的商业部门往何处去?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深入发展,改革也已进入攻坚阶段。我认为改革不仅仅只是在经济领域改革,上层建筑也应相应变革。为此,我认为,我们的商业管理体制应该调整,职能要转变,内涵要拓宽。我也是从最近几次中央会议精神中受到的启发。搞市场经济,最终就是要融入世界市场。加入wto,就是加入世界市场。那么我们今后就要应对国际国内两个市场,管好外贸内贸两条战线,就远远不是‘商业’两个字所能涵盖得了了。凡和商、外两个字有关的职能都应包含进来,如招商、外经贸、贸促、经委的部分职能等。这不是简单的机构改革问题,而是个管理体制问题。管理体制属上层建筑,经济基础发展到一定程度,上层建筑就必须相应变革,否则就会阻碍经济的进步。这是马克思主义的一个基本原理。我就是用这个原理来观察我们当今的经济活动以及与经济活动密切相关的管理体制,得出这个结论的。”
贾志诚边听边频频点头:“说得好,我看肯定会变。至少我也是这么看的。只是你说的那些理论我不懂,我啊,就是理论水平太低。所以我愿意和你们在一起,好提高自己这方面的能力。你们可要帮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