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一百多公斤百元大钞处置妥当,方青云打算找陈定南说说今天这事,想听听前辈的看法。当局者迷,局外人反而能把问题看得更清楚,方青云一直把陈定南当成自己的第三只眼睛。
陈定南住在海州城东的别墅群“景泰花园”里,方青云进入小区,步行十来分钟,止步在一套设计精巧的明清式的小楼面前。外观上看,古典、开朗两相宜,尖塔形斜顶,抹灰木架与柱式装饰,自然建筑材料与攀附其上的藤蔓相映成趣,经典而不落时尚。
方青云直接进入陈定南的书房。书房居中摆放一张黄花梨大书案,上面摆着文房四宝。墙上挂着几张古画,靠墙的黄花梨凤纹翘头几上摆着一盏装饰用的古灯。
陈定南年近50,身穿一件中式立领上装,坐着轮椅,仍显整齐利索,手上拿着一个常年不离手的沉香雕件。
1980年会计学校毕业,无处可去的陈定南成了一家化工厂的钳工,经常要像消防队员一样套上防护装置,下到几十米深、污泥齐腰的险恶的地方,工作环境相当艰苦。每当劳累之后一个人躺在出水泵房的水泥地上,陈定南望着南去的白云,扪心自问:难道一辈子就在这里度过吗?
陈定南不久便随波逐流投入商海,在整个80年代,起伏多次,仍旧没见起色。进入90年代,陈定南无意之中成了中国第一批股民,绝对意义上的前辈。中国股市当时处于草创初期,摸着石头过河,正孕育着巨大机会。
1992年,陈定南没能经受住一级市场中签表暴利的诱惑,开始走南闯北申购新股(当时还没有实现电子化交易,需要持币在地申购。),并从申购长印、重庆万里、泸州老窖、武汉中商等股票中挖到第一桶金。可没想到,自己这从股市中挖到的第一桶金,后来又连“金”带“桶”还给了股市,还差点搭进了性命。
1995年1月6日,明珠正在拉萨发行,这是发行的第一只股票,舆论普遍看好。当时,发行方式采取向银行存入半年期定期存款,视存款数目决定中签率。当天的《中国证券报》报道:一架飞往的飞机上的申购现金有两百多亿,超过了飞机本身的价值,陈定南也是这架飞机上的乘客之一,谁料此行竟然成为他一生中最刻骨铭心的旅程。
陈定南当时是从券商处透支了数百万现金去申购的。一生中第一次携带了那么多现金,足足装满了一个登山包和两个密码箱。当搭乘着淘金者们的民航班车在距市区十公里的雅鲁藏布江边抛锚时,一位同行者倒吸一口冷气说:“要是这时跑出一帮抢匪,可就中头彩了。”
这一车足足拉了几十亿人民币现钞啊!在拉萨市农行,六张乒乓桌上现金堆积如山,所有的点钞机都因超负荷数钱数坏了,钱多得根本来不及一张一张去数。
存完钱后,陈定南终于走进了宾馆。当他徒步攀上六层楼高的宾馆时,忽然双眼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醒过来时,陈定南已经躺在了医院的急救病床上,这才知道自已是因缺氧而导致严重脑水肿。后来他才知道,几乎与他同时送进医院的另外两位淘金者,已经停止呼吸。
厄运并没结束,他在一级市场均价元认购的明珠股票,一个多月后竟以元让人不可想象的低价开盘。当天受到谣言影响,抛盘汹涌,临近收市,证券公司急了,要保住自已的本金,不停催陈定南卖股。由于多捏一天,就要多付出一天的透支利息,陈定南只好在收盘前以极低价格全部卖出。冒着生命危险去了一趟,结果赔得倾家荡产,负债累累。
更加让人欲哭无泪的是,三天以后,谣言破灭,股市强劲反弹,明珠一枝独秀,领涨大盘,一口气涨到了二十多元。
逃离股市站在长江边上,眼睁睁看着数百万财富大江东去,陈定南此时满脑子都是死的念头,痛苦,挣扎,绝望,那种心情难与人言。
陈定南终究没有倒下去。在海州证券的那段日子,陈定南还清了旧债,此后又经数年打拼,终将中天投资打造成海州金融街上数一数二的投资机构。
现今陈定南虽然在家里休养,没事琢磨琢磨古玩,但是证券界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意识比谁都要清晰。
铤而走险
这个时候,陈定南正拿着一根筷子逗八哥玩,那只八哥上窜下跳,动静弄得很大。桌上摆着两杯咖啡,自己一杯,八哥一杯,一边自己慢慢喝着,一边喂八哥喝。
方青云见状,笑说:“书房又不透气,别把鸟憋坏了。”
“怎么不透气了?透着人气。”见到方青云,陈定南把筷子放下,示意方青云把自己扶到沙发上,接着蔼然笑问:“怎么?又遇到麻烦了?”
“非得遇到麻烦才能过来看您?”
“呵呵!你什么时候有闲工夫来看我?”
“唉!您说对了,还真是有件麻烦事。就是那个吕国华……”
方青云话没说完,只见陈定南连忙摆手说:“不用再往下说,你不说我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您就说说看。”
“肯定是吕国华一大笔钱被套住了,要你帮他解套,你要他在上市公司身上下些工夫,还教他作点弊。是不是这样啊?”
话刚落音,方青云惊奇地说:“您真是洞若观火啊!”
“呵呵!这没什么。你们这些情况大同小异,也就这么回事。我也就是随便说说,还真不幸言中。”
“真没办法。我也是情非得已啊!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方青云给陈定南详细讲述了整个事情的前前后后,也掏出自己的苦衷。
任何金融业者都不可能单独作战,他们只是巨大利益链条上的一环。唇亡齿寒啊!运作股票可以赚很多钱,但是也会失去很重要的一些东西,比如自我。得失之间,别无选择。方青云不可能不帮吕国华,甚至不可能不倾力而为,否则,你会让人觉得是个不肯合作的人,以后在业内将难以立足。
“这是一个超常规的办法,有点铤而走险,法律风险恐怕不小。不论最后成功与否,你都不要让自己陷进去,尽量撇清关系。”
“我也是这么想的啊!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也许我已经被他绑上了战车。我该怎么办?请岳父大人指教。”
“你们是在赌博。不过要赚大钱,就要大赌,赌决断力,赌意志力。你们采取非常手段消灭库存,把业绩做起来,消除市场的疑惑和犹豫,让投资大众看到你们那支股票的前景,这本不错。只是你们进退失据,犹犹豫豫,这很危险。”
“岳父这话,让我茅塞顿开。那我具体该怎么做,请您明示。”
“简单地说,要做就做彻底,把假的要做成真的,让不合法变成合法。把存货藏起来?亏你想得出来。根本不是长久之计。”
“那就降价倾销。”
“那还不如藏起来呢!降价倾销的上市公司怎么会让人看到前景?这样做很容易穿帮露底。”
“干脆,拿去填海得了。”
“你不要乱想了。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法子,你看可不可行?”
方青云赶紧挪正身子,洗耳恭听。
“反复发酵。把卖不出去的酒又倒回酒池,发酵后再重新包装,周而复始。这样可以大大节省成本,可以持续运作。”
“高明!”
暮色渐渐漫了上来,可是太阳迟迟赖着不走,侵占去大部分的夜。空气油腻不堪,似乎还渗了些沙子,把人呛得难受极了。
在回家的路上,方青云莫然惆怅:价值投资、专注投资、诚信投资,这都是自己执着追求的。也许这是梦想,梦想往往不切实际。资本逐利而动,决非逐梦而动。诡计、阴谋,都是为了暴利,让人难以理解的是,追逐暴利并非贪欲使然,而是形势所迫。资本市场极端残酷,无时无刻,有人在掠取,有人被歼灭,激荡过后,总会留下大堆阵亡者的墓碑。过去人们常说“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在金融市场,进慢了就会被淘汰。是的,是被迫的,没人想成为阵亡者,于是都被绑上战车。现实多么逼人,梦想宛如紫檀花开,开了,也就谢了。
方青云最近喜欢上开快车,驱车激驰可以让他体验到人车合一的快感,人随心动,车随人动。现在却是人随车行,这样可以让他边开车边去用心想事情。其实,方青云非常在意自己那种不光彩的做法,阴暗,见不得光。不知怎么搞的,自己仿佛成了木偶,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支配自己。自己那么被动,那么无力。才过了两三年,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当每一次的商战都引发里的沉沦,金融市场,也就成了撒旦的棋盘。迷失,绝望,最后迎接金融业者的,永远是泯灭良知的吞噬与毁灭。
方青云把车窗打开了一些,凉风汹涌而来,与车窗玻璃冲击发出“哗啦”的声音,颇有些惊涛拍岸的感觉。方青云轻微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这是命啊!”
进入市中心后,各色车辆越挤越多,在车的河流中漂浮,方青云的宾利车走得很慢。闪过的行人、汽车与高楼大厦共同构成了都市的繁华,繁华,让人更加疲倦。
方青云回到家里,刚进门就看到桌上摆满杂志、报纸和花花绿绿的传单,各种各样的官方新闻和花边新闻,着实吸引眼球。只是心疲力竭,方青云无心及此。方青云知道陈婉倩已经回来了,卧室门虚掩着,应该还在工作。
方青云轻轻推开房门,准备打个招呼:“婉倩……婉倩……”
开门那一瞬间,眼前景象惊得方青云口瞪目呆,耳根子下两团肉恨不得掉到肩膀上来:“婉倩,你这是……”
这个时候,陈婉倩正身体坐在电脑跟前。房间里面灯光暗淡,烘托出一种难言的幽秘。从陈婉倩侧面望去,那半边脸明净滋润,一绺散发覆过,增添了不少放任的姿媚。一头微微颤动,在方青云的眼前晃来晃去。大腿白腻肥滑,性感诱人。
方青云见状,顿感身体失去重心,脑袋几乎下缩齐肩,眉毛上升入发,窘态毕露,惶恐不已。
见方青云傻站在门口,陈婉倩蹙起了眉头,娇呼一声:“嗯……”
勾引,摆明着在勾引。陈婉倩不经意那么一来,方青云的私密处立马发生反应,化学反应。
我归你了
方青云跟陈婉倩第一次相遇还是在海州证券公司总部大厅,他当时刚毕业,正要找陈定南报到。方青云那时完全没有职场经验,怯生生的。
来到大厅,方青云看到对面的写字桌旁坐了个年轻女人,翘起戴戒指的无名指摆弄着电脑键盘,正对着显示屏嬉笑不止。见方青云进来,她头也不抬。若在平时,方青云也许会诧异办公室如此单调机械的生活也会有这般情趣,只是匆忙之中没顾得上去想,上前隔桌问讯。她抬起头,额往下移,嘴往上翘,眼珠子往前倾,勉强打量方青云一番,然后红厚嘴唇向右一歪,又埋头敲键盘,嬉笑依旧。方青云依照女人嘴的指示,瞧见柜台边上的小方桌,桌前一块塑料牌上写有“接待”二字。桌后坐着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人,只顾整理文件资料,总共就那么三五本,挪来移去,来回翻腾,表示自己正在忙活,不是闲人。
方青云对他说:“我找陈主任。”
那男人只管折腾着,随口嘟噜:“不知道陈主任今天来了没有。”说这话时,男人口部肌肉运动十分经济,几乎只够方青云听见,没有多动一条神经,枉费一丝力气。
方青云腿都软了,嗫嚅着说:“应该来了啊!不会没来吧?麻烦你进去瞧一瞧。”
那男人年纪不大,却老于事故,明白来客需要区别对待。低声下气的要冷落,大声命令的要热络,方显不卑不亢,成熟老道。眼前这位明显属于前者,自己正忙,没工夫搭理他。
人人都知道人不可貌相,然而,人人都喜欢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歪、看扁。
事已至此,方青云万般无奈,只得再鼓起勇气说:“陈主任约我这时候来的,请你通报一声。”
那男人这才开口问旁边的女同事:“陈主任来没有?”她不耐烦地摇头说:“谁知道呢?”
那一瞬间,方青云心绷紧了,试图抑制胸中弥漫的不快的感觉。可是这种感觉还是增长起来,慢慢上升到喉咙口,嘴里充满了干燥的苦味。报个到都那么不顺,方青云搞得焦头烂额,差点乱了分寸。这个时候,还在音乐学院念书的陈婉倩刚好过来找她爸爸,碰到方青云,问明缘由,这才解决问题。
报完到后,方青云正欲离开,陈婉倩恰好从办公室走出来,在电梯门口碰到他。陈婉倩望着面前阳刚气十足的方青云,眼神里立即露出饶有兴趣的神采:“有女朋友了吗?”
方青云神色慌张,不知该怎么回答好,只是怔怔发愣。
“你看我怎么样?”方青云一惊,陈婉倩又逼问:“说呀,我怎么样?”
方青云被逼无奈,只好笑说:“你挺好的,你很漂亮……”
陈婉倩却不依不挠:“那你晚上就约我吧,约我吃饭,你说上哪儿我就跟你上哪儿。”
方青云瞠目结舌,他从未见过这么放野的女孩,红头涨脸地说不出话来。
钱钟书在《围城》里说:爱情是又伟大又曲折的情感,决非那么轻易简单,非经历伟大的心灵波折不可。可在方青云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从恋爱到婚姻,方青云跟陈婉倩那是相当利索。
那次,方青云正在公司附近酒吧喝酒。一个老外搂着一个中国姑娘坐到他的旁边,恶意劝酒。那姑娘明显喝多了,几乎分不清谁是谁,一袭浅薄的黑色外衣把浮凸的身材包裹得严严实实,散发披肩,遮住大半个脸。她下意识甩了一下头发,一刹那间,一道柔媚而又挑逗的眼神射过来,眸子又黑又亮,双眼皮的轮廓精致得像古希腊的雕刻。
“婉倩!”方青云惊呼。
那个老外是印度人,却没多少佛心佛性。他搂着她的腰,拼命灌酒,她象征性挣扎几下,效果有限,只好由他去了。
几经观察,方青云明显感觉有些不对,故意把屁股挪到陈婉倩旁边,指着那老外问:“你认识他吗?”
那个印度人先是审慎地瞟了方青云一眼,以为也是来浑水摸鱼的,居然报以同志般的微笑。
陈婉倩缓缓抬起头,眼神迷离,只是简单打量方青云两眼,便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喃喃笑语:“刚……认识的……”说完还用力拱两下,然后就瘫倒在方青云怀里……
印度佬又伸手过来揽她,方青云一把推开:“你干什么?不许胡来!”印度佬中文还不错,居然听懂了这句话,气急败坏地瞪眼说:“你是谁呀?你是她什么人?”话刚落音,陈婉倩猛然昂起头,指着他鼻子说:“他是我的老公。你滚!快滚!”
陈婉倩用力将方青云抱住,狠狠咬住他的嘴唇,以此宣誓主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