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不敢说话。
“需要一把小螺丝刀。”朱立业摇了摇手表,若有所思地说。
“拿螺丝刀。”典狱长对身边的军差说。
军差立刻送来了一把螺丝刀,朱立业接了过来。牢头生怕他行
凶,连忙护住典狱长。
只见朱立业熟练地拆开手表,左右摆弄了几下,放在耳边听了
听,又摆弄了几下,然后盖上盖子,递给典狱长:“修好了,再调整
一下时间就行了。”
典狱长接过手表,发现指针真的走动了,瞬间欣喜若狂,问:
“你还会修什么?”
“那些西洋的新鲜玩意儿,大多都会一些。”朱立业说。
古人说得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上午李跑跑和朱立业还在牢房
里啃冷馒头,下午就成了典狱长家的座上客。已至半夜,李跑跑在典
狱长家的客房里酣然大睡,朱立业和典狱长却还在仓库里钻研。
别看这朱立业平时呆头呆脑闷声闷气,手上只要碰到两样东西,
便会跟换了节新电池的手电筒似的:一样是画笔,一样就是这机器的
零件了。典狱长仓库里堆放的那些破烂,到了朱立业手上就像鱼儿找
到了水,没几下工夫就生龙活虎了,看得典狱长眼花缭乱连连惊叹。
李跑跑和朱立业的刑期自然也不必说,牢头白日里见典狱长那般
高兴,也就将二人释放,一口一个“误会”,这会儿巴结他们还来不
及呢。李跑跑见此,便声称自己是朱立业的结拜大哥,派头十足。
再说到典狱长这仓库,虽然不过百平米,里面的东西可真不少,
几乎囊括了当时世界上所有先进的机器,只不过典狱长并不懂得其中
的奥妙,全都被他弄成了一堆废品。当然“废品”只是典狱长妻子的看法,
典狱长认为这些东西早晚会重现天日,他找遍了小城里所有的匠人,
但每个人都无计可施;而在朱立业眼里,这些“废品”都是蒙了尘的金子,
他只要动动手指,就轻而易举地拂去蒙在上面的灰尘。
吹风机、留声机、电饭锅……包括那台最先进的自动洗衣机,
朱立业全都让它们动了起来。朱立业每修好一件,典狱长便迫不及待地
拿去给妻子看。三天三夜过后,朱立业修好了仓库里的大部分机器。
典狱长将朱立业介绍给了官场的朋友,李跑跑和朱立业从此开始
不断进出豪门大院,给那些官大人修理各种东西,还给那些官太太、
官小姐们画画,惟妙惟肖,受极了夸耀。渐渐两人走在街上,老百姓
们也都停步驻足,围观上来。
民众的口口相传总不免会夸大传说,没过多少时日,大家说起李跑
跑和朱立业,就开始用“李神仙”、“朱神仙”来替代他们的名字了。
自从出狱后,李跑跑和朱立业两人就一直住在典狱长家中,前
面说到两人成了达官贵人的座上客,而没多久,寻常百姓也纷至沓
来。他们既然将二人视作神仙,自然所求之事也千奇百怪。先是有人
来看病,接着又有人来求福,后来连家里的猪崽难产也来询问两位“大仙”。
朱立业对这些事情一窍不通,被问得烦了干脆躲了起来。李跑跑
不同,他从典狱长家中翻到了一些西洋科学的书籍,便照搬那些书中的
理论,譬如来求子的人,他便告诉人家,行房事前一个月丈夫就不能饮
酒、经期之后半月要多多“耕耘”等等,果然那妇人不久就怀上了。
两人名头越来越大,这事儿显然逃不过县长王金全的耳朵。其实
早在朱立业修好了典狱长家的机器时,他就在关注此二人了,如今他
们又弄出这么大的风浪,还越俎代庖做了他分内的职务,王县长有些
按捺不住了。
这王县长年轻时一直在军队,常年跟着张少帅南征北战,后来又
护送着蒋委员长去了重庆,年纪大了只想回乡照顾母亲,于是就成了
这儿的父母官。半辈子的军旅生涯,让王县长恨极了“神仙”这样的
封建愚昧之事,听说本地出了两个“活大仙”还了得?王县长决定亲
自去会一会这两位“天神”。
一日,李跑跑与朱立业刚出典狱长的大院子,两名随从就跟在王县
长后面堵在他俩面前。李跑跑见这人模样有些背景,猜测也是找他帮忙
的达官贵人,于是劈头就说:“本大仙今天休息,有事请预约。”
“你就是李学良?”王县长似乎并不理会李跑跑的话。
“你竟然不认识我?”李跑跑讥笑道。
“大胆,竟然不认识我们老爷!”一名随从说。
“恕在下眼拙,这县城但凡有点名气的在下都认识,还真没见过
你们家老爷,莫非你们是新来的?”李跑跑看上去有些不高兴。
王县长摆了摆手,示意随从不要说话。
“那今天你认识了。我是本县县长王金全。请多指教。”王县长
伸出右手要与李跑跑握手。
李跑跑一听到县长二字,心脏突然颤抖了一下,赶紧拉着朱立业
跪了下来。
“神仙还给凡人下跪,头一次听说。”随从冷冷地说。
“什么神仙,都是他们乱叫的。”李跑跑赔着笑。
王县长左手掏出一把枪,右手还摊在李跑跑面前。李跑跑抬头
一见到枪,头上直冒冷汗,浑身哆嗦,又看到王县长直愣愣地盯着自
己,于是伸出已经不是自己的手。
李跑跑原本是想跟王县长握手,但这会儿手已经完全不听自己的
使唤,也不知道他哪根神经搭错了,鬼使神差地嗖的一声,将王县长
左手上的枪打落在地。王县长和随从一惊,没想到李跑跑的反应更强
烈,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触碰到枪,尖叫着蹿到了大街上。朱立业不知
所措,也跟在后面跑开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王县长悠悠地说了一句,捡起了地上的枪。
1943年,以广东为首的全国多地因大饥荒饿死冻死数千万人,其
中便包括江西。上饶本是小地方,这县城更是贫瘠,加上日军侵袭、
国共互斗、盗匪猖獗,小城人民苦不堪言,县长虽有心治理却也无能
为力。
这日县长出门,准备去会一会李跑跑和朱立业,不料前脚刚迈出大门,
后脚自家院子就被匪徒盯上了。这匪徒可是有些来头的,江湖人称屠老二,
是山上“黑风寨”二当家的。在这个“地主家也没余粮”的年代,
这群亡命之徒也只好拼了,把目标瞄准了当官的。
这屠老二本想大捞一笔,但这王县长虽为一方父母官,却也简朴清贫,
不像别个大官,每家每户少则十几人多则上百人的护卫,况且
这王县长家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王县长带走了家里的两个护卫,
整座院子里就只剩下他八十岁的老母亲和一个家仆了。
屠老二不费吹灰之力便控制了这宅子,家仆正在打水,水桶刚落
进井里,人也跟着被推了下去。王县长的老母刚叫出一个“哎——”
字,嘴就被堵上了。
屠老二带着手下几人,将屋子翻了个遍,找到了些碎银子和几件
家当,甚是晦气,于是揭开老太太嘴里的布。
“你儿子搜刮来的民脂民膏都藏哪儿了?”屠老二脚往凳子上一砸,
吓得老太太愣住了。
“名字?什么名字?”老太太耳背,大声对屠老二喊道。
屠老二挠挠耳朵,凑到老太太耳边大喊:“钱!大洋!”
“哦,钱大洋啊,我不认识啊!”老太太喊道。
屠老二无奈,对手下打了个响指,老太太嘴又被堵上,身上也被
绑了起来,几人带着搜来的几样可怜的物件和老太太走了,留下了一
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万大洋,明日午时黑风寨换人。”
王金全刚在李跑跑那儿受了气,匆匆赶往家中,又见到这一幕,
更是火上浇油,心急如焚。这王金全虽是一五大三粗的汉子,但是他
孝顺这事儿无人不知。当年放弃蒋委员长的高官厚禄,也正是因为家
中有老母,不便跟随自己走南闯北,才回了这里。
家仆在井里泡了好久,听到县长回来便呼救,被捞起来时已经全
身发软了。家仆告知了王县长事情的经过,说匪徒尚未走远,王金全
怒火中烧,拔出枪就往外跑。
李跑跑那一惊吓着实不小,一路狂奔一边喊着“县长杀人啦”。
路人先是大惊,再一看后面人影都没一个,都奇怪大仙今日是不是自
个儿中邪了,于是也跟在后面想去探个究竟。李跑跑这一路飞奔,后
面紧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转眼间就一大串子在大街小巷里钻来钻去。
屠老二带着手下从一条无人的小巷子想穿回山上,突然听到李
跑跑的惊呼,心想莫不是那县长带着人追杀过来了,于是下令停止前
进,吩咐手下去打探消息。
过了许久,“县长杀人啦”的声音还在到处乱窜,但屠老二的手下
却还没回来,屠老二开始有些着急了,于是吹着口哨,召唤人回来。
李跑跑听到哨声,着了魔似的朝着那个方向奔去,朱立业也不
得不跟在后面拼命跑着,而两人的身后更是紧随着浩浩荡荡上千的百
姓,他们既是好奇又是担心两位大仙。
屠老二哨音刚落,就见到远处两个人朝着自己飞奔而来,前面的
那个人还喊着:“县长有枪,县长要杀人啦!”屠老二不知所以,此
时又孤身一人,准备掏枪。只是他手还未伸向腰间,抬头一看,后头
那一群黑压压的人头也朝着自己奔来,这就算有一千颗子弹也不够用
呀,屠老二顿时慌乱起来。李跑跑和朱立业领着人群越来越近,屠老
二无奈,丢下老太太撒腿就跑。
李跑跑见到被绑着的老太太,脑子一下子蒙住了,停在了那儿,
朱立业也停了下来,大口喘着气。后面一大群看热闹的人也跟着停了
下来大口喘着气。
这屠老二也是倒霉,这一吓吓得不轻,慌不择路,在一个转弯处
刚好撞到了赶来的王县长的枪口上。
“屠老二,你他妈胆子肥了啊,老子还没去剿你,你他妈还先来
找我了!说,我娘呢?”王县长用枪指着屠老二的脑门。
屠老二也并非怯弱之人,自知绑架官府家人,加上前些年的杀人
放火,已是死路一条,于是冷笑一下,大喊一声:“我已经宰了那老
太太了。”说罢摸枪就准备火拼,王县长手快,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
机,屠老二顿时血溅当场,慢慢地瘫软在地。
李跑跑正在给老太太松绑,听到枪声,两眼一白,晕倒了过去。
朱立业抱住李跑跑又是掐人中又是按脑壳,围观的群众又有人去找大
夫了。
屠老二的手下赶回来,见这阵势只得躲在角落,看见两人带着
全城百姓追杀着屠老二,又救了老太太,接着听见屠老二的喊声和枪
声,不明情况,只得先行撤退了。
王县长让手下抬着屠老二的尸体,顺着巷子,找到了李跑跑和朱
立业,还有坐在地上的老母亲。王县长一见到母亲便抱住号啕大哭:
“娘啊,孩儿不孝,险些让你落入歹徒之手啊!”
李跑跑被哭声惊醒,一睁眼,看见是县长,腰间还别着枪,刚喘
了一口气,眼一白,又晕过去了。这会儿王县长才注意到身边的这两
人,正准备将他们抓起来,朱立业急忙解释,却又说不清楚,倒是老
太太开口了:“多亏他们俩救了我,金全,你不能这样对恩人呐!”
原来老太太并没有耳背,只是糊弄屠老二而装出的样子。加上那
一大群“大仙”忠实信徒的百姓做证,王县长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一
激动,又抱住朱立业和晕倒的李跑跑大哭一顿。
李跑跑和朱立业是第一个在县长家做客的人,这成了当地最大的新闻。
王县长为人正直,家中从不接待他人,今日却破例为二人摆宴。
这俩难兄难弟自是不知其中的含义,而城里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
一个个比原来更敬佩这两位“大仙”了。
“原先对两位兄弟多有误会,还望见谅。今日你们救了我的母亲,
又助我毙了一个土匪,我定当禀报上层,封二位一个官位。”
王县长端着酒杯对李跑跑和朱立业说。
在这城里已经耗了一个多月,李跑跑想起自己老婆尚且下落不明,
也攒够了盘缠,于是提出上路,而朱立业也是有任务在身,虽然
县长、典狱长、各路官人和百姓再三挽留,他们还是决定继续赶路。
“多谢县长大人与各位的厚爱,只是李某还要寻妻,不宜久留,
来日寻得妻子必定再来做客。”李跑跑见此场面,感动地说道。
“既然这样,我也不能强人所难,你们在我家再多住两天,届时
我派人送两位去省城的火车站。”王县长说。
这县城到省城多是山路,路程也漫长,李跑跑便谢过了王县长。
与此同时,李跑跑和朱立业协助县长剿杀了黑风寨二当家的事情,
也传遍了整个县城,包括山上的黑风寨。两人此时大鱼大肉风生水起,
殊不知前路已经埋伏好了各路魑魅魍魉。
吃饱喝足歇够,县长派车送两人去省城坐火车。
不料路上,几里长街挤满了送行的人,李跑跑还看见了自己和朱
立业的画像,车窗外百姓还举起了万民伞。
他回头看看仍然呆呆傻傻的朱立业,心中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