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海上,风大天冷,周贻瑾虽然还没睡觉,却已经躺在被窝里了,忽然见吴承鉴怒气冲冲地进了自己的舱房,搬了搬身上的被子,问道:“又怎么了?”
吴承鉴道:“有人中邪了!放着大少奶奶不做,偏想做外室!你说好笑不好笑?”
周贻瑾笑了笑,坐起身来,往肩头上披了条毯子,道:“两个月前我看你谈笑之间,覆雨翻云,差点把半个广州都掀了过来,如今满神仙洲的人,个个敬你畏你,可没想到你居然也有这样气急败坏的时候。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了。”
吴承鉴道:“起来!陪我喝酒!”
“不喝。”周贻瑾道:“明天要去见师父,今晚我得睡好觉养精神。”
这时吴小九还没回来,所以周贻瑾尚未知道确切的时间,不过猜到不会等很久。
吴承鉴道:“蔡师爷?”
周贻瑾说道:“不只是我,还有你。所以你最好也去睡吧。”
周贻瑾就蔡清华来信之事说了,这时天冷,又是在海面船上,吴承鉴刚才一腔怒火的还好,这会站定了开始想事情,人就冻得耐不住,挤了过来掀被子盖。周贻瑾被打断了话,怒道:“滚下去!”
吴承鉴把手也伸进被窝里暖和,笑道:“继续说,继续说。”
周贻瑾被他挤到一边,骂道:“你这无赖款跟三娘耍去啊,来我这边耍。”
吴承鉴道:“干嘛这么激动,当年我们在北京的时候也是这样。”
周贻瑾道:“你当你还只有十七八岁吗?现在你在广州也算个大人物了,能不能端着点?”
吴承鉴道:“你以为我想当这个人物?老子好好的花酒喝着,好好的乐子找着,本想就这么风流快活一辈子,谁知道贼老天给我找这么一堆破事让我担着。人前我要撑住吴家的场面,可人后也要我这么端着?我累不累啊。”
说到这里,他忽然道:“三娘她不懂我!她不知道对我来说,什么破前程根本就没她来得重要。”
周贻瑾冷笑:“不重要?那你把那张执照交了啊,把宜和行散了啊,吴家剩下的钱也够你风流快活一辈子了。”
“那不行。”吴承鉴说:“我是风流快活一辈子了,可得打破多少伙计的饭碗。再说了,北京那边容忍我,江湖道上的兄弟捧着我,都是因为我撑着的这个场子能给他们赚钱,我要是现在撂挑子不干,你信不信明天我们全家就得横死街头?我现在是逆水行舟,根本没退路。”
周贻瑾道:“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没退路,所以三娘没错,只是她想的比较远而已。”
吴承鉴静了下来,道:“他们只是要我能赚钱办事,未必就会干涉到我的婚姻上来。”
周贻瑾道:“这些事情是一步步逼来的。我估计再过几年,一个顶戴花翎就要罩在你头上了,朝廷的诰命下来,你要是不接,怎么向老爷子交代?怎么向你大嫂交代?怎么向你吴家的列祖列宗交代?你要是接,三娘的出身是朝廷能容忍的?那时候你进退两难,三娘不得在火炉上烤?以当今天下的风气,甚至到时候连要逼死三娘的事情都会有人做。”
吴承鉴道:“那么远的事情,现在想来做什么,说不定那时就能解决呢?眼前碍脚的石头自然要想办法推了它,但几年后才会遇到的困难,何苦现在就搞得自己不安生?哼,她要是有有鱼的心志,我就不用这么烦了。”
周贻瑾一奇:“有鱼是谁?嗯,这个名字好像听过…”
吴承鉴一时有些尴尬。
周贻瑾一向冷冰冰的脸上,难得露出一点好奇的笑容:“来来来,咱们的好当家,快告诉你家师爷,这是哪家的闺女,居然能搞到你有些不自在,还在这当口拿出来跟三娘相提并论。”
“跟三娘相提并论?”吴承鉴呵呵一声冷笑:“那个满肚子算计的小蹄子,她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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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有鱼的轿子终于回到了叶家,她径自前往书房,这时天都快亮了,叶大林竟然一晚都没睡,还在那里等着。马氏听说她回来也赶了过来,夫妻俩并排坐在那里,马氏一双眼睛就像要吃人,若是叶有鱼这次带不回来一个能够交代的答案,她能当场把人被活吞了。
叶有鱼回来前已经重施了淡妆,这时脸上再没一点失态过的痕迹,对着叶大林夫妇福了一福,叫道:“阿爹,太太。”
叶大林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叶有鱼道:“昊官那边会来跟阿爹谈了。”
叶大林皱眉:“就这样?你把他的话原原本本给我复述一遍。”
叶有鱼道:“今天一整晚上,他说的话不超过二十句,其中大半都是故意调笑的风言风语,女儿…开不了口。好不容易才算来句实的,就是刚才这一句‘我会找个机会,跟你老子谈谈的’——就是这一句了。”
马氏猛地厉声道:“你摆了这么久的谱,结果就弄回来这么句九晤搭八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