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连绵,一下便是一整夜,直至旭日东升时才有暂歇的势头。
山岚弥漫,马车在缥缈的林野中向前驶去,碾过坑洼的路面,带起泥水飞溅。
车身随着颠簸轻晃,春鸣发梢、腰间、脚踝的银饰也叮铃铃地荡漾,伴着滋养万物的春雨,犹如滴滴答答浇打在发肤的韵律鼓点,清脆,悠远。
兰璎被铃音唤醒,迷迷糊糊地撑起身子,一睁眼便是身侧的少年。
铃音奏得欢快,却仍没能唤醒熟睡的春鸣,他维持着入睡时盘坐的姿势,腰身笔挺,乌发垂落,双手揣进袖中搭在小腹前。
车帘被吹起一角,在他面容洒下斑点疏淡的春光,显出几分破碎与脆弱。
少年睡得恬静,唯有右耳下那只嵌有红玛瑙的银蝶翩跹翻飞,映出暖色,为他添了些许鲜活的生机。
深林茂密,山花烂漫。
一只蓝蝶从卷起的帘角飞入,扑扇着幽蓝的蝶翼,在车厢里萦绕了两圈,最终轻轻地,落在他被垂发遮住的耳朵尖尖上。
……真不愧是香香公子,走到哪儿都能招蜂惹蝶。
春鸣昨夜分明是睡了的,也不知是半夜醒来过还是白日里太累了,总之,待到兰璎和褚棠枝都清醒起身了,他还安详地在角落睡着。
银蛇也盘成一小团,窝在他宽大的衣袖里,避开愈发明亮的晨光。
早春的清晨还有些冷,兰璎扯下身上余温尚存的薄毯,放轻手脚,盖在他身上。
“蓝姑娘,你们要在汾和镇待多久?”
车内潮闷,趁春雨停歇,兰璎和褚棠枝掀帘坐在车厢外,手里各拿着一只烧饼。
披着蓑衣的车夫在前头赶路,携有水汽的山风丝丝缕缕扑来,清新沁脾。
“还没决定呢,大概三五日吧。”
褚棠枝去汾和镇是为查案,而兰璎和春鸣要回京城,只是暂时路过,很快便会和褚棠枝分别。
“褚姐姐放心,届时一定会和你好好道别再上路的。对了,还有多久到汾和镇?”
“大抵还有一日的路程,”褚棠枝看着山景道,“但若待会雨势变大,也许就要找地方歇脚了。山上有座道观,我们能去那儿避雨。”
苗域多险峻高山,越近边陲,山势越是平缓,丘陵起伏连绵。
只剩东北依旧是崇山峻岭,汾和镇依天险而建,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因而接下来得走好一段陡峭山路,若雨势太大,山路湿滑,下山时会十分危险。
“那希望待会不要下雨。”
车轮带着泥水加速向前,不知走了多久,山坡显而易见地陡峭起来。
兰璎觉得自穿书以来她就倒霉了不少,起身时天还晴着,如今又聚拢了乌云,阴沉沉地压着山林。
她用手掌挡着斜入的雨丝,企图作出最后的挣扎:“这雨不大,没事。”
话音刚落,雨珠就骤然变成雨柱,带着恶趣味似的哗啦啦地泼下来。
兰璎:???
她什么时候觉醒了乌鸦嘴体质?
乳白的雨雾漫了大片,兰璎和褚棠枝匆忙回到车厢,还没坐好,车夫就猛地抽起马鞭,让马车疾驰奔去。
兰璎猝不及防地身形一晃,往前一扑,整个上半身压在了春鸣腿上。
……靠。
兰璎龇牙咧嘴爬起来,总算是见识到什么叫祸不单行,感觉心口都被压扁了。
银蛇从春鸣袖中爬出,朝兰璎吐着蛇信子,似是对她的突袭很不满。兰璎捂着肚子朝它拜了拜,“抱歉啊银蛇大人小的不是故意的。”
也许是她太敷衍了,银蛇越过春鸣的膝盖,龇出尖牙朝她爬过来。爬到一半,雪白的蛇身上覆了一只纤细修长的手,银蛇甩着尾巴,被捞了回去。
春鸣乌眸微睁,眼帘低低垂着,即便是醒了也与睡时没太大区别。
这下兰璎的道歉要真心实意得多,而春鸣并未有丝毫负面的情绪,反而宽慰似的抿起唇角,嗓音清润之余,带了一丝刚睡醒的散漫低哑:“无碍。”
言罢,他就又阖上了眼帘,揣着重新盘成团的银蛇,一同昏昏睡去。
连姿势都不带换一下的。
兰璎以为他要顺势起身,刚给他从包裹里翻出烧饼,身后传来他清浅而又规律的呼吸声,回头一看,嘴角僵了僵。
……真能睡啊。
*
马车前进的速度很快,车帘翻飞,能看见外边的陡峭山崖。
兰璎被颠簸得摇头晃脑,还坚持紧盯着路况,生怕一不小心就冲下悬崖了。直至前方隐约显出建筑物的一角,悬起的心才稳稳落下。
“此处是青山观,在大雍西南很有名。”马车停下,褚棠枝道。
“看出来了。”
兰璎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即便是这样差的天气,也还是有不少人上山祈福烧香。
“毕竟今日是十五,若天公作美,香客只会更多。”褚棠枝先下了马车,有两个道士瞧见褚棠枝的装扮,撑伞走了过来。
褚棠枝和道士们谈着,而兰璎依旧待在马车里,戳了戳春鸣的肩膀。
“醒醒,”戳不动,她握住他肩膀前后左右晃,“先坚持一会,待会进屋里好好睡。”
岿然不动,安如泰山。
兰璎:“……”
不会吧,难道要她再摔一次?
两个童子上前来问是否需要帮忙,醒来的银蛇往帘外直起半身,凶巴巴地龇出毒牙,吓得童子们连连后退。
兰璎狠下心,往他脸上掐了两把,还揉面团似的又搓又捏,将他玉白如瓷的脸掐出一片浅粉痕迹。
春鸣这才颤着浓密的长睫,缓缓睁开了乌润的眸子,深浓的眼瞳里映着浅淡天光,满是迷蒙。
垂眸看见兰璎伸出的魔爪,他薄唇轻抿,嗓音微哑:“我睡得很沉?”
“是啊,”兰璎杏眼圆圆瞪着他,“你可真能睡啊,叫都叫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