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立言搀扶着女人,将她拉回座位上:“丽珠嫂子,你这话就说远了。当初我年少无知,言语间对你多有冒犯,你别跟我一般见识我就高兴了。这是咱自己家的事,说报答就太生分了。我和宁立德怎么样单论,你永远是我嫂子,你的仇就是我的仇,我答应给你报仇就肯定要兑现。如果说遗憾也是有一点,毕竟是柳无病开枪,不是我亲手杀的人。再说小日向说起来也是杆枪,真正的幕后黑手是佐藤秀忠、藤田正信。这两个东西一个是日租界商会的重要人物,另一个已经离开天津,我想杀他们确实办不到,嫂子别怪我,将来找着机会再说。”
“你别这么说。我不是个糊涂虫,知道这里面担着天大的风险。要是让小日本发现了,那是要杀头的!我不过是个戏子,这条命不值几个钱。立德抬举我老爷子成全我让我嫁进宁家,可我自己从不敢把自己当成少奶奶看,三少爷能叫我一声嫂子我就知足了。当时为立德挡一刀是我心甘情愿,你帮我抓了那几个亲自动手的土匪我已经感激不尽。那些幕后指使位高权重,让你杀他们不是强人所难么?我不是混人,可不敢想那样的事。你是做大事的人,不该冒这个风险!听嫂子一句劝,这个仇咱不报了,真的不报了。能杀了小日向我已经心满意足,你放开我让我给你磕几个头,这样我心里还舒服点。”
“嫂子这是要折我的寿数啊。当小叔子的哪能受嫂子的头?您好生坐着咱们慢慢说话。不就是个小日向么,没嘛大不了的。说破天就是个日本浪人,杀了就杀了,没事。”
宋丽珠看着宁立言那轻描淡写的样子,心里越发感动。她是跑过码头的女子并不容易糊弄,在日本码头开枪杀人杀的还是小日向这种人物,其中的风险她非常清楚。日本人不是个讲理的性格,万一把宁立言当嫌疑犯抓起来处境就万分危险。
即便是眼下,宁立言的处境也不见得安全。他现在个人事业正在关键时刻必要谨慎,就算日本人不抓他,只是把他列为谋杀案嫌疑犯,那个警务处副处长的位置可能就从手里飞走。为了自己的仇,宁立言押上的是前程性命,便是骨肉同胞也未必能做到这一步,何况只是个小叔子?
宁家兄弟之间的关系本就尴尬,即便是如今有所缓和也不能按照正常人家手足同胞的关系看待,宁立言做这件事到底有几分是为了宁立德,又有几分是为了那未出世的胎儿以及为自己终生不能做母亲的遗憾复仇也难说的很。
作为场面上的人宋丽珠也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否则也做不到在面对小日向时神情自若。可是此时她怎么努力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以及激动的心情,拉着宁立言的手问道:“日本人没为难你?”
“柳无病也冲我开枪了,而且我也挂彩,日本人不至于不信。”
宁立言指了指自己的脸,子弹虽然没有击中宁立言但是打中车体之后反弹形成的跳弹,在宁立言脸上形成了擦伤。伤势不重可是毕竟鲜血淋漓很是吓人,伤害的部位又在头部,如果子弹再略微偏移一些就很可能致命。
即便是第一流的枪手也没法控制自己的子弹,用这种方法施展苦肉计,实际是拿命在赌。日本人再怎么狡诈也没法怀疑宁立言与杀手有勾结,这一枪算是替宁立言洗刷了大半冤屈,却也吓得宋丽珠魂不附体。
她虽然不会用枪,却也看得出这一发子弹何等危险。如果宁立言真的丧命或是破相,且不说杨敏那些人会不会饶了自己,就是良心也过不去。她用手抚着那伤口,身体难以抑制地颤抖,端详着宁立言良久之后忽然吐出一句话:“像!真像!”
“像谁啊?”
“我是说你们哥两太像了。三弟你别恼,我是说你们两兄弟虽然平日见面总有口角,可是都一样的痴愚。”
“这不是痴愚,而是男人应该做的事。”
“你话说的轻巧,这伤是实打实的,嫂子哪能不心疼?”
“皮外伤不要紧丽珠嫂子别当回事。”
“我不当回事,杨小姐、乔小姐她们可是一准当大事。”宋丽珠拿宁立言开了句玩笑,自己却又忍不住哭了起来。过了好半天才擦着眼泪问道:“小日向是个要紧人物,杀了他必然有后患。今后我们该注意什么你只管吩咐,我也好给你大哥带个话。”
“小日向不是等闲之辈,可是消灭兴亚挺进军以及解散普安乃是日本关东军为了维护南次郎体面的行为,中日两国官场规矩差不多,这种事既然做了,就不能反悔。不管是对是错,都只能一条道走打黑。所以从官面上,他们没法替小日向洗刷,也不会大张旗鼓的缉凶,那样等于变相平反。人命关天,事情不会这么过去。最大可能就是组织一个秘密调查组,在私下调查小日向被杀的前因后果。丽珠嫂子就告诉我大哥一句话,一切如常。往日我们怎么相处,今后还怎么相处,越是自然就越安全。就是男女有别,以后我和嫂子见面机会不多,你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就找珞伊。你们两个还是好朋友,这一点不用改,刻意疏远反倒惹人疑心。日本人可能会跟踪或是监视你们一段时间,但不会持续下去,毕竟小日向只是个浪人不是个军政大员,不值得日本官方投入太多精力,嫂子只要熬过这一阵就好。就记住一条,千万别害怕。”
宋丽珠点头道:“三弟放心,嫂子就算是刀压脖子也不会坏你的事。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惊扰老爷子?老爷子的身体最近总是不好,我担心……”
宁立言想了想:“应该不至于。他们没凭没据,没法找宁家麻烦,至少现在不能。”
就在两人谈话的同时,宁家大宅的大门打开,一个男装丽人大摇大摆从里面走出来,挥手对宁家管家吩咐:“不用送了。”随后几步来到自己的汽车旁边,司机拉开车门,女人上车向司机吩咐道:
“去英租界。见过了宁立言的老子和大哥,接下来该去见见他的女人。总得见过他身边人,才能知道他有多少斤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