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宁立言记忆里,宁立德是个外圆内方之人。看上去和蔼可亲,如同标准儒商,实际霸道强势。尤其是对待女人方面,更是个
标准的大男子主义者,不会接受来自女人的批评。除了自己名义上的母亲,便只有宋丽珠敢用如此态度跟宁立德说话。
杨敏跟宁立德很少说话,偶尔对话也格外客气,如同外交官之间交涉。宋丽珠却毫不加以辞sè,语气里还有些许不满。一向强
势的宁立德对此非但没有愤怒,反倒是甘之如饴?当真是一物降一物。
“你说的对,是我没想周全。不过母亲还在等咱们,不要太耽误时间。立言这次出的力,我都记着,不会让老三吃亏。老三,我
今天晚上约了太原来的一个老客吃饭,他是经营颜料的,手面很阔人却土气,对于进口货没什么了解,钱很容易赚。他家和晋
绥军有关系,是个长主顾,今后这笔生意就由你负责了。”
亲兄弟,明算账,这是宁立德的作风。宁立言的心情,反倒因为宁立德的态度而好转。都是这样的态度,自己才能没有负担。
宁志远不在,房里只有宁太太。一见到宁立言,脸上便笑开了花,招呼着凝儿把宁立言扶到自己身边坐下。
“三儿。回家住的还舒服么?若是哪里不满意只管说,谁怠慢你,娘替你做主。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这次若不是你们弟兄亲厚,
这场劫难哪能如此轻松化解?今后不许你再搬走,就在家里住着。我知道你想做生意,可是做生意也不用离家啊。咱家有的是
买卖,你想做什么生意跟娘说,娘给你找铺子。我还约了华丰洋行华账房侯家的老夫人吃饭,她的二孙女刚从法兰西留学回来
,你们两人见一面,年轻人之间交个朋友。”
杨敏站在宁夫人身后,另一边则是宋丽珠,如同哼哈二将。对于这种站位,杨敏没什么意见,从态度上也看不出不满或者说根
本不在意。她只是用关切的眼神看着宁立言,柔和的目光便是世界上最有效的镇静剂,让宁立言的愤怒与焦躁化为流水,在宁
夫人面前虚应故事地敷衍。
宁立德适时问道:“父亲呢?”
“他在前厅呢。那个叫佐藤的日本人来了,说是要为之前的无理打扰道歉。好端端一个寿宴,就这么被搅了,哪是道歉就能解决
的?”
宁夫人说到这里,又拉起宁立言的手掉眼泪,说起他在码头扛包的旧事,便语气哽咽顺带把家里的管事骂个狗血淋头。说他们
都是尸位素餐的白吃饱,若是有一人能了解到宁立言的情况,早就把老三接回家里,绝不至于受那种罪。
虽然是女人,对于日本人的专横霸道也并非一无所知。若不是宁立言迅速破了案子,宁立德即使不进宪兵队,自身的处境也不
会太舒服,搞不好还要被迫离开天津。佐藤秀中能上门认错,在宁夫人看来,自然是宁立言的功劳。
对于保全了家业更保全了长子的功臣,宁夫人绝不会吝惜褒奖。何况通过这件事,也让宁夫人意识到一件事,天下动荡,影响
的不只是小民,富翁难逃风波。可以拿钱收买的探长,绝不如由自家子弟担任的探长可靠。过去看不上的职业,未来说不定就
是架海紫金梁,需要提前拉拢。
可是宁立言并没注意宁夫人说什么,他的脑子早就飞到了佐藤秀中身上。日本人是个喜欢道歉的民族,不过佐藤秀中这种人,
绝不是个喜欢道歉的人。如今日本在华的商人,往往有军队背景。被这帮武夫影响,日本商人断无知错就改的良好品格。
佐藤上门道歉,这里面怕是别有所图,日本人八成是盯上了宁家的财产以及在天津商圈的影响力,想要拉人下水。
就在他思忖的当口,宁志远已经从外面回来,常年如同冰封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冷哼道:“佐藤秀中想和我合作?白
日做梦!前倨后恭小人嘴脸,简直可笑!”
宁立德道:“佐藤还是想和我们一起建立棉纺联合体?”
“不光是棉纺联合,还有我们在英租界的那几家贸易行,他也想要跟我们合作,还说要投资。”宁志远哼了一声,“我不是南京政
府,不受日本人的胁迫。想让我低头,做梦!”
他看了一眼宁立言,“立言,你跟我出去走走。”
杨敏朝宁立言使个眼sè,宁立言起身,跟着宁志远一路走到内宅那片花圃。仆人们都怕宁立德,早就跑的没有踪迹,由得父子
交谈。
父子之间素来冷漠,虽然一前一后,但是谁都没有话说。宁立德最早打破僵局,他回头看着宁立言道:
“立言,你快要当叔叔了。”
宁立言的身体没来由的一颤,仿佛被人抽了一鞭子,肌肉骤然绷紧。宁志远这时又道:
“宋丽珠怀了你大哥的孩子,我会让她进门,给她一个名分。往事如风,无论对错,总是无法回头。我们惟一能做的,便是亡羊
补牢。”
宁立言忽然发现,宁志远头上的白发,似乎比寿宴时增加了许多,背也略有些驼,或许宁董事长真的老了?又或者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