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少年有勇有谋,颇有几分运道,更为难得的是,他还有一颗上进好学之心。和这满屋庸碌乡绅富家子相比,如鹤立鸡群,也难怪夫子,会对他另眼相看。”
“只是……夫子如此心烦意乱,莫不是想将那三年一届的‘举荐’名额,赠与这少年?”
慕嫣儿一念及此,顿时哑然失笑,只觉自己这个想法太过于荒谬。
王老夫子身为“秀才”,每隔三年,便可‘举荐’一名适龄学子,前往三百里外的集镇,参加三年一届的“童生试”。
院外那少年,虽可圈可点,却只是奴籍,身世卑贱如草,并不具备“应试”的资格。
除非马家愿意主动解除奴籍,让周长生成为“良家子”。
否则,类似奴才参加科举这种事,自大秦立国八百年来,闻所未闻!
“夫子,院外大雪已停,地热上浮于表,午时已至,日将落,正是归家之时!”
忽而,一个满脸横肉的魁梧少年,朗声而道。
永夜三百年,午时雪停称“日落”,此时,也是众少年最为期待的“下学”之时。
也唯有此时,众少年之中的“小霸王”马有才,这才敢壮着胆,尝试挑衅王老夫子的威严。
闻言,王老夫子顿时皱眉,虽不悦,却终究懒得训斥这群朽木不可雕的废物孩童,面无表情地随意摆摆手,“今日讲义到此为止,尔等自行去罢!”
言罢,王老夫子长袖一拂,转身就走,径直朝后院而去。
顿时,那些原本昏昏欲睡的众少年,如那笼中鸟脱困,纷纷欢呼雀跃,竞相冲出私塾,被自家仆从,驮于火牛之上,各自散去。
“周长生,你真要将你家祖祖辈辈,传承三百年的三亩良田,通通卖与我马家,只为换回你的奴籍?你——真不后悔?”
慕嫣儿最后一个走出私塾,刚踏出小院,便听到“小霸王”马有才的兴奋声音。
慕嫣儿顿时止步,好奇地望向不远处的瞎眼少年。
“大丈夫一言既出,岂有反悔之理?”
周长生傲立于雪地间,无惧主家少爷马有才那带着威胁的霸道语气,淡淡而道。
“好,好得很!”
马有才眉开眼笑,语气虽缓和了不少,却依旧显得霸道,“周长生,既然你决心已定,那本少成全你便是!”
“不过本少丑话说在前头,一旦滴血画押,你小子便是反悔去闹,那亦是无用。”
周长生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接过契约,咬破拇指,滴血画押,再将契约递给马有才。
“够爽快!”
马有才彻底放下心来,将怀中一张泛黄的契约摸出,随手扔给周长生,撒腿转身就跑,唯恐周长生反悔。
“马少,你之前不是还答应过这小子,会给他一千钱补偿的吗?你就这样走了,万一周长生他不服气,跑去集镇上的衙门,敲锣鸣冤,那可如何是好?”
马有才身边,同村富家子,兼狗腿子的刘武,等走远之后,这才压低声音,目带担忧。
“区区一个卑贱的狗奴才,本少能如约将奴籍归还于他,这本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周长生他还敢要钱?我呸!”
“若是这狗奴才咽不下这口气,他真有那本事,尽管去集镇告本少就是!本少会怕自家区区一条狗?”
马有才不屑地嗤笑着。
集镇距离马家村足足三百里,沿途有凶险大河冰封,有猛兽横行山林,有山贼杀人不眨眼,更有可能存在妖魔,若无集镇定期下来的吕家商队护卫,就连马有才也不敢去集镇。
周长生家贫,还是个瞎子,在马家村生存都很困难,根本出不起跟随吕家商队去集镇的银两,马有才自然不担心周长生去衙门告状。
“马少,你数日前上山狩猎,那头成色不错的青皮小火牛,却被那死瞎子捡了个便宜,你就真甘心?这牛儿若是拉到集镇去卖,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一旁,马有才另外一个狗腿子,同村恶霸少年吴灰,忽然说道。
“不甘心又能如何?那小子如今是‘良家子’,已非昔日奴籍,难道你想让马少违背秦律,强抢不成?”
刘武冷笑。
“这小子虽收回奴籍,但他这不是,还没去集镇,更换户籍嘛?”
“一个月后,私塾结业,吕家商队也刚好会从集镇那边过来,周长生肯定想去集镇更换户籍,却苦于没有盘缠。”
“介时,本少只需花点小钱,就能低价买了周长生那牛儿,如果他再一个‘不小心’,被野兽在半路给吃了,这钱不还能收回来?”
马有才戏谑的笑着,眼中满是狰狞。
“马少,还是您高明!”
“哈哈,那死瞎子真以为,他驯服了野牛、救了马少,从此就能平步青云?我呸!他却不知道——奴才,终究只能是奴才!”
两个狗腿子簇拥着马有才,大笑着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茫茫雪地之间。
三人却没看到的是,远方竹林院外,那迎风傲立的少年周长生,在他那被黑色布条遮盖的浑浊瞎眼中,陡然爆发出璀璨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