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时分,樊连长派一名新兵给梦独端来了饭菜。
两个看管他的新兵去饭堂吃饭去了,另两名新兵坐在了禁闭室的门口。
梦独没有动箸,任饭菜由热变温再变凉。
梦独心里七上八下,他不知道他将会面临何种处理,是背上处分,还是被遣返回家?想到后一种处理结果,他的心猛地震了一下,不由自言自语:“啊,不,不,哪怕是被劳教,哪怕是坐监狱,我也不能回家。”
禁闭室的门打开了,是郝指导员走了进来。
梦独站起身来,说:“指导员——”
郝指导员问道:“怎么,你没有吃饭?”
“不想吃。”
“你这是绝食抗议吗?是以绝食的方式来抗议我们关你的禁闭?你这就不对了。你要是继续绝食,那我们只好让你哪里来回哪里去了;如果你不想哪里来回哪里去,那就快点吃饭,吃了饭才好有力量,才好扛枪站岗,就像你决心书里所说的那样啊?”
郝指导员虽然声音严厉,但梦独一下子听出了话里对他的关心;他赶紧端起饭碗,但还是有些疑惑,看向郝指导员,问:“指导员,我是不是会受到警告或者记过的处分啊?”
“要是处分能让人进步,那何不让所有新兵身上都背着一个处分呢?”
郝指导员没有正面回答梦独,但是梦独已经听出了郝指导员的话外之音,他听出了他想要的答案。他明白,樊连长和郝指导员是对他手下留情了。
郝指导员又说道:“新兵连马上解散了,你们要奔赴新的岗位,难不成让你背着处分背着心理包袱去新的岗位?不过,你的脾气该改的一定要改,不要做事不计后果,要不是有人拉着,你那一脚踢到那个姓谢的新兵肚子上,要是踢坏了内脏,就不是处分能帮你解决问题的了。幸好没事儿。你要明白,樊连长关你禁闭,其实是在保护你。你还小,路还长着呢。”
“谢谢指导员。”
郝指导员正要朝外走,但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住脚步,对梦独说道:“哦,对了,那天晚上来看过你的杨参谋现在就在新兵连,他也要参加下午的新兵分配仪式,你的事儿他当然已经知道了,我们也不能对他隐瞒,估计他已经向陈参谋长作了汇报。实话告诉你,你打架违纪,陆航场站司令部肯定是去不成了,否则,新兵们会怎么想怎么看哪?不过,你的军旅生涯才刚刚开始,人生的路很漫长,依你的性格,你还会有很多次跌跤。记住,只要你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
“指导员,我明白了。”梦独真诚地说道。
郝指导员拍了拍梦独的肩膀,说:“我希望你能成为金子。”然后,离开了这里。
“我希望你能成为金子。”在梦独后来的人生岁月里,他常常会想起这句话。很遗憾,他让郝指导员失望了,他一直没有成为金子,在多少人的眼里,他就是一粒砂石,一颗渣滓。
后来,后来的后来,梦独虽然没有成为他人眼里的金子,但他依然感念新兵连的郝指导员,他总觉得郝指导员有恩于他,他很想再次见到他。可惜的是,新兵连解散以后,郝指导员奉命调往另一个陆航场站了,他再没有见过他,也再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
尝过无数酸甜苦辣,经过多少坎坷与泥泞,中年时的梦独常会生出对人生的感悟,他曾在笔记中这样写道:“在我从小到大的岁月里,有些人有恩于我,我记住了他们,虽然我无以回报,但我还是多么想再次见到他们啊;遗憾的是,他们竟然成了我生命中的匆匆过客,我与他们无缘再见。”
写到这里,他分明是顺着感悟的思路生出了新的感悟,他另起一行,写道:“有些伤害过我的仇人,我很想去找他们寻仇,可是他们也成了我生命中的匆匆过客,我不知他们躲到了哪个旮旯里,我找不到他们了。”
再接着,他又另起一行,写道:“兴许,还是没有用心地、破釜沉舟地去寻找吧。”
下午两点左右,梦独被解除了禁闭。
他一回到寝室,李聪等人就都向他表示了关心的问候,连谢宝合也向他投来歉意的眼光,谢宝合还说:“没想到你会被关禁闭,更没想到会影响你的前途。”梦独淡淡道:“没什么。”这时,紧急集合的哨声响了起来,脚有些麻木的梦独与别人一样赶紧背起背包带上行囊,火速来到楼下。
新兵连以排为单位,跑步来到了训练场。但这次他们不是来训练的,而是从这里走上新的岗位。
在樊连长向陈参谋长报告后,陈参谋长只强调了一句话:“……革命有分工,行行都光荣,岗位无贵贱,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而后,他没有闲言赘语,而是直接进入新兵分配环节,一个个点名宣布新兵的分配去向。而各分队已经派班排长作好了迎接新兵的准备。
虽然梦独已经从郝指导员的话里知道场站司令部舍弃了他,虽然他并不十分渴望进入场站司令部,但当他听到“场站司令部”五个字时,还是竖着耳朵仔细聆听,他听清楚了,进入场站司令部的有两人,都是在整个新兵连集训期间表现优异的战士。
参谋长高声说道:“现在宣布,进入警卫连的战士名单!”
“张三宏!”
“到!”
“束维占!”
“到!”
……
“梦独!”
梦独是最后一个被点到的,他响亮地答道:“到!”
由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梦独并不失望,更不难过,他背着背包手拎行囊,迅速来到被宣布进入警卫连的新兵行列。他无意中看到被分入无线电线的谢宝合正在看他,谢宝合发现了梦独射来的目光,赶紧躲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