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清河王……清河王调动不了这么多兵力!”谬播摇了摇头,又转向傅宣:“来者早有预谋,必是冲着陛下,我与陛下唯有在此等候而已。世弘若善泳,或可由此横渡河水脱身。”
傅宣略微估算河水的宽度,刚露出几分意动,却见对岸的东宫旧园也有火把亮起。大批甲士拈弓持弩,俱都瞄准了水榭的方向。
到这时候,已经全然是瓮中捉鳖的情形。傅宣长叹一声,盘膝坐下,不再言语。而皇帝、缪播全都脸色惨澹,仆役们瑟瑟发抖,只有甲士们齐步前进的轰然踏地之声,如雷鸣在堂上隆隆翻滚。
又过了片刻,甲士们并未冲进水榭里来,而沉重的踏地声响也不知何时停下了,唯有恍若天籁妙音环佩叮当之响由远及近。一人从水榭外的回廊上徐徐而来,口中轻笑道,“原来陛下夤夜于此饮宴作乐。如此雅兴,倒叫竟陵好一番寻找。”
来者赫然是东海王之嫡长女,竟陵县主是也。
“见过竟陵县主。”缪播率先反应过来。
中书省地在枢近,为曹魏以来分尚书权柄的新设职位。缪播这个中书监,身为皇帝亲信,更素来被东海王一系所敌视。竟陵县主根本就不理会缪播,径直来到强作镇定的皇帝身前施礼:“陛下,我此来是代表家父太傅、录尚书事、东海王,有三事启奏。”
“便请说来。”皇帝颤声道。
“其一,如今中原贼寇势大,官军驱逐不易。家父诚恐京师宵小乘势作乱,惊扰陛下,因此派遣司马王斌率甲士五千人入卫宫禁,保护陛下的安全。”说到这里,竟陵县主扬声唤道:“王司马,快来见过陛下!”
一名怒瞪双目、身高八尺的雄壮武将,身披铁甲,倒持出鞘的缳首刀大步向前,向皇帝行礼。
皇帝被吓得双手颤抖,知道从此以后只怕再无自由可言,只勉强道:“如此,便拜托王司马了!”
“其二,中原乱事至今未能解决,难在事权不一,地方诸军自保实力,不愿遵守朝廷号令。这里有诏书一份,以太傅东海王为丞相、都督兖、豫、司、冀、幽、并诸军事。若蒙陛下准许,便请王司马随同回宫,代为用印颁行。”
一名甲士双手捧着诏书出列,站到了王斌身后。
东海王原任太傅,仅以“录尚书事”的名义实际操纵国政,而丞相则“典领百官,无所不统”,足以彻底架空洛阳朝廷。兖、豫、冀、幽、并五州和司隶校尉部,再加上东海王赖以起事的青、徐二州,更囊括了中原、河北的全部地域。这样的权柄,距离真正的皇帝也只差一线而已。
皇帝想要取那诏书观看,却又不敢,只得喃喃道:“东海王襄赞王事,得此任命也是理所应当。只不过……兹事体大,是否应当于朝堂公议之后再行……”
竟陵县主冷冷地打断了皇帝的话:“予代郡之封赐,可曾经过朝廷公议?”
皇帝哑口无言。
“其三……”县主略顿了顿,继续道:“平北将军、都督幽州诸军事陆遥,所在皆克、功勋素著,唯年近而立而无有家室。请陛下择宗女一人赐婚,以示朝廷恩遇。”
皇帝只道:“好!好!”
转念又不得不再问一句:“可是,远近各支的宗室女甚多……何人可配?”
竟陵县主白皙的脸上突然显出难以察觉的酡红,她又向前踏了一步,弯下腰来注视着皇帝,指了指自己:“我!”
顾不得惊叹县主这般举动,皇帝顿时心如死灰,只觉得自己与亲近臣僚们此前的筹谋好似笑话。相比于东海王的诚意,洛阳朝廷给出那一连串的官职算的什么?东海王把自己嫡亲的女儿嫁过去了!他垂下双眼,喃喃地道:“好,就这么办吧。”
县主满意地点点头,又道:“我来之前,另遣一军缉拿了北军中候吕雍、度支校尉陈颜。这二人暗中结交惠帝皇后羊氏,意图推举清河王司马覃,不利于陛下。明日便斩此二人首级,以震慑京中不法。另外,清河王以被请入金墉城居住,陛下可以放心了!”
说到这里,竟陵县主凤目中黑亮的双眸微现同情神色。她略蹲下身,平视着皇帝,低声道:“若非丰度别有他意,我们又何至于如此行事?还请兄长放宽胸怀,不要强为。”
“丰度”乃皇帝的字。县主这般称呼,是以家人身份劝说皇帝,总算还留了一丝香火之情。
可皇帝并不觉得宽慰。自己从此被拘于宫禁,而清河王一系就这么被摧毁了。洛阳城中试图与东海王对抗的力量眨眼就被全部颠覆,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大势已去,大势已去啊!皇帝感觉自己甚至失去了说话的力量,他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恍惚间,看到四周甲士围拢过来,而竟陵县主返身将要离开。
昏昏沉沉之中,又听得竟陵县主的声音响起:“你又是何人?……吏部郎傅宣?奇怪,奇怪……你这微末小官,什么时候有资格与陛下饮宴了?……我看其中恐有不可言说的缘故吧?左右与我拿下了,好好询问!”
或许是想到如果暴露皇帝与兖州苟道将之间的密谋,必然引起更大波澜,缪播在一边申辩了几句。可他随即被几名甲士另行拖了出去,显然东海王的部下们丝毫都不顾忌中书监的身份。
写完一看居然有四千字!顿时觉得我好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