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曼余光看向一旁的钟摆,分针已经过半了。
他短暂的沉默下来,这样的场景好像让唤起了他某些不愉快的记忆。
片刻,赫尔曼将自己面上的怒气逐渐掩藏,转而换上了一副恐怖而怪异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赫尔曼缓缓站起身来,戴上了他的单片眼镜,迈步走向塔莎,带着父亲身份的天然压迫感,一步步逼近。
“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塔莎,你袖子里为什么藏着好运果?
“嗯?你做了什么吗?”
“你没有将象征着我们伟大暴风神的祝福的果实,送给我们今夜尊敬的客人吗?”
“你是在反抗我的命令吗?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你在盘算着背叛我?背叛我们的神?就像你那肮脏的母亲曾经做过的一样?”
“你明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是吗?为什么就不能乖乖听话呢?”
“你这个卑劣的,一无是处的坏种。现在,把被你用肮脏手段私藏起来的东西交出来,然后马上滚回你的房间去。”
每说一句话,赫尔曼的音量就向上提了一分,当他终于走到面前,用手指着她的脑袋时,塔莎感觉到了自己的耳膜正隐隐作痛。
“看着我的眼睛!塔莎!”
眼眶蓄着生理性泪水,她忍着惧怕,将视线从脚尖向上移。
裤腿…腰带…衬衫下摆…马甲…马甲!东西在马甲。
在这样超近的距离下,塔莎能看清赫尔曼衣服下的每一个褶皱,她就这样在父亲的眼皮子底下,寻找伊德哥斯给她的、后来被父亲收走的眼镜。
幸运的是,塔莎找到了,她看到了他的马甲下有与那副眼镜形状相似的鼓胀。
“你应该知道我这么生气的原因,塔莎。”
泪水划过女孩的脸颊,赫尔曼将这视作是她的服软,稍微缓和了语气。
塔莎顺从地点头,解开衣袖,将其中被挤压的有些软烂的果实一股脑全部倒给了赫尔曼。
“回房间去!你被禁足了,一周都不准出来,你知道再次反抗我的下场,塔莎。”
女孩瑟瑟的点头,逃似的飞快跑走了。
“愿暴风神宽恕你的罪。”
赫尔曼握住好运果,呼气,吸气,最后神情平和地在胸口画起了最为标准的暴风神标志。
西托镇今天的大雨仿佛永远也下不到尽头,天空执拗的想用它的恩泽冲刷尽地面的脏污,但脏污永远都在繁衍。低空的乌云依旧在压缩凝实,与此同时夜晚也在暴雨的掩护下悄然降临,帮助这片土地孕育着新一轮的罪恶。
当斯迪亚叫来了今夜的第四杯尾草酒时,为首的水手和女郎已经在无人经过的角落里滚在了一起。他正从伙计的托盘上拿起酒杯,第二次的,旁边的座钟响了。
咚……
第一声钟响,室内瞬间安静,在钟声的主旋律下,背景音是门外的风雨和几个倒在地上说着醉话的水手。
与第一次不同,这一次,斯迪亚察觉了不对,因为面前的侍者如中了魔咒一般僵在了原地,唯有一双眼睛死死的盯住了自己。
“你还好吗?你需要帮助吗?”
斯迪亚关切地问道。
咚……
第二声钟响。
呼啦,砰砰砰砰砰……门外,风雨猛烈地拍打起风烈鸟酒馆的大门,它在提醒着什么,以一种让人胆颤的力度,焦急地想要破开这扇门。
“喔!这风这真是热心肠,看上去它似乎发现了你此刻身体有些麻痹,想要进来提供帮助呢!哈哈……哈……”
斯迪亚被他的眼神看的有些胆寒,想说些玩笑话调节一下气氛,越说却越感受到了不自在。
咚……
第三声。
“说真的,伙计,你需要帮助吗?你看上去好像不太好。”
斯迪亚感觉对方的状态不太对劲,向着他凑近了些再次问到。
理所当然的,对方并没有答话。
咚……
第四声。斯迪亚注意到伙计托盘上的酒水在剧烈晃动,他十分贴心的帮对方将酒杯端了下来,却发现他手上的铁制托盘已经被巨力抓握地扭曲。
铁盘被手指抓握到扭曲?!
见此场景,他略微惊恐地向下看,发现对方的指尖在不知何时生长出了歪曲怪异的黑色骨质。
看起来颇为可怖,像是一些大型肉食鸟类的趾爪。
斯迪亚长吸一口气,站起身向门口退了一步。
咚……
第五声。
斯迪亚环顾四周,这才察觉到状态不对劲的不只是自己面前的这个伙计,而是满满当当的一屋子人。
他看见了各色各样的、理他或远或近的人脸,它们主人的身体或是面朝着他,或是背对着、侧对着他,但在此时此刻,他们都以正脸看着斯迪亚。
最为甚者的脖子像某种鸟类一样,生生扭曲了一百八十度,眼睛充着红血丝,嘴角溢出血迹,而神情却无比平静。
咚……
六…斯迪亚恐惧到极致,心头不受控制的数着钟声敲响的次数。
嗞——屋中的灯光突然变暗,灯芯有些撑不住地嘶嘶作响,本就不算宽敞的空间在暗淡光线的烘托下更显压抑。
作为一个古董商人,斯迪亚或多或少都有听过,或者见识过一些超自然事件,此时他若是还意识不到这个酒馆有问题,并且自己正处于危险之中,那他这些年可都白过了。
“噢我的暴风神,我还不想……”
他脸上全是惊惧的汗水,面朝着这诡异的酒馆,一点点摸索着缓步后退。得益于斯迪亚有喜欢坐门边的习惯,他很快就摸到了大门把手。
咚……
第七声钟响,这是夜晚到访的门铃。
砰,灯光骤然消失。
酒馆内,举止怪异的众人随着灯的熄灭身型在刹那间拔高。背靠着门的斯迪亚只瞄到了面前的影子突然变大,视线就瞬间被黑暗吞噬。
他迅速反应过来,毫不犹豫的握住把手,拉开门,顺手拿过了自己立在门边的黑色雨伞,然后转头就向外面跑去。
剧烈的风声推助雨点狠狠砸在斯迪亚的脸上身上,冰冷的刺痛感消减了酒精带来的醉意,让他脑海迅速清醒。
“啊——我的……”
身后水手的惨叫声追上了斯迪亚的脚步,催促他加快了远离的速度,他甚至来不及在心中为那些倒霉的家伙们默哀。
斯迪亚现在的理智就像年久失修有些卡壳的齿轮,停停走走,勉强能支持住他进行基础简单的思考:
风烈鸟酒馆不对劲……里面的人…都变成了魔鬼!我得快点离开,我得去……对了,我得去旅馆,去鲸头草旅馆找赫尔曼,让他赶快去通知教会!还得告诉其他人快点离开这里。
斯迪亚在雨中尽全力奔跑,不一会就已气喘吁吁,在转弯时,他的视线扫过噩梦开始的地方——风烈鸟酒馆。
那座熟悉建筑上的红色字迹颜色深的骇人,像是血液染成的一般。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会将这种红色看作鲜活的表现,这颜色分明代表的是危险与死亡。
若不是此时正在逃命,斯迪亚定要重重地拍一下脑袋,让它记住这个教训,提醒它以后即便是在面对百年一见的好酒时,也多少要留一点清醒。
噗噗噗,雨声中隐约有鸟类拍打翅膀的轻响,斯迪亚听见后险些脚底打滑。
“没事了没事了,暴风神保佑,我已经离开那里了。
等出去之后我一定得吃一顿禽类大餐……噢……还是算了,我再也不想见到鸟了,特别是有尖爪的鸟。”
斯迪亚大喘着气,不停地安慰自己,以克服双腿的微微打颤。
快了,快了……
只要能回到鲸头草旅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