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本应属于你的拿走,然后告诉你,想要,就必须付出额外的东西。颜明月的性格是吃软不吃硬,但在一些事情上则软硬不吃。那些越是想以势压她的,越是会激起她的怒火。
西班牙庄园开盘一周之后是国庆节,项目参加了为期三天的房展会活动,头两天只有少数客户去展位看房却不买。第三天是国庆节,到了快中午时还没卖出一套房。
那个当初跑到奥田报喜的杜来开始翻脸,气呼呼地打电话冲老陶骂骂咧咧,“一点效果都没有,你们广告公司没做好工作,要快点想办法。”
已经开启国庆假期的颜明月接到老陶的电话,“快点写一篇热销软文,我被杜来在电话里骂了快半小时。”
中午饭都顾不得吃的颜明月只得赶紧写稿子,写好发给老陶后,早已饿到前胸贴后背的颜明月发了个大哭表情,“别再让客户扰我啊,不气死也得饿死了。”说完关掉电脑赶紧出门找饭吃。
交完稿的国庆假期果真如颜明月所愿没被骚扰,她以为开发商发善心了。
假期结束上班第一天,中午吃饭时,老陶眉开眼笑的表情中带着点洋洋得意,他吐槽,“妈的,房展会三天,到西班牙庄园展位鞍前马后地小心伺候,国庆节第一天被杜来骂得好惨。假期后半段开始刮台风下大暴雨,项目周围很多地方都被水淹了,结果那几天竟然有好多个客户来买房,杜来那张黑脸马上又万里无云,阳光灿烂了。他说开始还以为黄金周的业绩泡汤了,没想到那么恶劣的天气,竟然还有客户风雨无阻来买房。”
颜明月这才知道,自己的国庆假期能安稳度过,并不是客户心善,而是钱多多后才益善。
柯扁台猛地扒拉两口饭,再夹了块皮蛋往嘴里塞,吧唧吧唧地咀嚼,鼓着嘴说,“西班牙庄园卖那么好,也不请我们去夜总会喝酒。”
老陶笑道,“柯总是想念夜总会的小姐姐了吗?”
柯扁台张开那含着饭菜的嘴,哈哈哈地大声笑起来,接着将那几天上了网络热搜的骚扰事件,蒙蒙家具公司董事长性骚扰女员工的例子搬出来。
“老陶你想造反吗?以后男的不听话就送到蒙蒙公司做苦力搬家具,女的不听话就送给他们董事长调教。”
一些男同事发出此起彼伏“耶”的声音。颜明月不知这声音是在附和,还是喝倒彩,只觉得柯扁台能当着所有员工的面,毫无羞耻的说出这番话,这德行的卑劣已不用多证了。
颜明月忽然想到他老婆,跟这种男人生活在一起,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可悲?如果他老婆还担心这男人会被别的女人勾搭,那只能说,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正好绝配。
大家继续东拉西扯地聊着,老陶说,“上周买了个五星级酒店的周末双人套餐,住一天包早晚餐,只花了五百多,还不错,你们也可以去玩玩。”
经常跟老陶一起玩的阿军说,“你女朋友挺能吃的,哇,饭量不比男人小。”
柯扁台道,“这样要把老陶吃穷了。”
老陶边笑着夹菜边摇头,“那倒不会,吃饭还是养得起。”
柯扁台话题突然一转,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脱口而出,“像明月这种吃得少,干活又多的,娶到这样的老婆不错。”大家起哄般笑起来,这当中数柯扁台的笑声最大。
这一天因为吃饭晚另一桌已坐满,颜明月被迫跟柯扁台坐同一桌,她面带愠怒地瞪了他一眼,只见他的眼睛正眯成一条逢,嘴巴大张着,露出嚼了半碎的饭菜,令她吃进肚里的东西猛然间翻江倒海,仿佛要迫不及待地往上涌。
“明月,要不要考虑下办公室恋情。”不知哪个不识相的提了一句,颜明月抬起头朝说话的方向凶巴巴地甩了个白眼,努力压着内心的小火苗,冷漠的以一声“滚”结束这场调侃。
她觉得年轻人开开玩笑倒不是啥大事,她也不是开不起玩笑。但她恼的是柯扁台这番话里的意思,怎么听都像是在说:颜明月真便宜。
极致利己主义者总是想着把别人的好,变成自己利益的来源,却不拿镜子照照,他们凭什么占别人的便宜?颜明月在心里愤愤然,凭啥能娶到吃得少干活多的女人,但凡有这种想法的,在她眼里都是想白嫖的渣男。
一顿饭的时间不长,但柯扁台似乎不把颜明月气个半死决不罢休,又抛出一句话,“明月是不想要钱的。”鉴于他平时的贪婪表现,颜明月头也不抬地回怼,“不想要钱我那么辛苦工作干嘛,脑子进水吗?”
柯扁台赶紧解释,“是说你不想要男人的钱。”
颜明月没再说话,只朝他一个白眼甩过去,便低头继续吃饭。在她看来,这更像是柯扁台的边界试探,若没反应就可以再接再厉压榨。
“不想要钱”这个特质不是她的好,而是对于柯扁台来说很好,毕竟这样他就能花更少的钱,让她做更多的工作。刚进公司那会儿,还对她说工资只发一半,这种臭不要脸的话,不对别人说,偏就只对她说,欺负老实人呢。
颜明月在心里嘀咕起来,总有些人以为别人都笨,以为别人是小狗,丢块带点边角肉的骨头,就会誓死效忠追随。他以为别人不知道他那无耻厚颜的背后,藏着既贪又坏还愚蠢的心。
柯扁台往嘴里塞了块红烧肉,边嚼边说,“我老婆是石城人,以前去她在大山里的家,那里是用牛粪来烧火的,很多风俗跟云州这边不一样,石城女人对男人的要求很高。”
李依依听到这番话时,右嘴角微翘了一下,流露出不屑的表情,又很快恢复原样。
老陶带着调侃的笑意看着柯扁台,说道,“您直接说您很优秀不就行了。”
柯扁台听了不禁开心地仰起头张开嘴哈哈大笑起来。
吓得颜明月紧盯着他前边的菜,生怕又有带着他唾沫的调味料喷到菜里。她赶紧夹了离他较远的菜放进碗里,快速吃完离开。
“明月,给西班牙庄园写篇软文,这个月没给他们干什么活,怪不好意思的,马上月底了,我拿软文找他们领导要钱去。”大清早,老陶就急匆匆地给颜明月下工作单。
自从国庆节台风天有客户风雨无阻去买房后,西班牙庄园就没怎么给安排工作了,原来说要做的创意楼书也没再要求,这让颜明月清闲不少。
“拿一篇软文去收四万块钱的服务费,不怕他们追着揍你吗?”颜明月笑着调侃。
“怕啥,主要是最近项目卖得很好,他们开盘当天卖出去的货值,就已经把买地盖房的成本收回来了。旁边那个竞品项目都卖不动,他们现在是开始躺着赚了,不然我也不敢找他们要钱。”老陶得意地说。
隔壁的柯扁台听到颜明月跟老陶在屋里有说有笑,过来在屋里转了一圈,然后默默地出去。
颜明月中午前将写好的软文发给老陶,她庆幸西班牙庄园卖得好,倘若卖得差,按开盘前的情况来看,她大概率会被项目各种折腾以及责骂。
下午柯扁台突然在工作群里冲她发威,“西班牙庄园的软文怎么写得那么差?”这语气分明是在挑刺,颜明月很不高兴。不过是一篇软文,而且平时也没见柯扁台对谁的具体工作当众责难。
颜明月觉得可能是上午看她跟老陶说笑,而平时对他很冷漠,所以现在故意为难。可这样的发威显得可笑,且不说我跟老陶啥事也没有,就算有,关你这个已婚猥琐老渣男屁事?再说了,我干一大堆活领那点工资,你还想要好脸色?
颜明月不理会柯扁台的责难,只是私信问老陶,“客户骂我写得差了吗?”
“还没给客户,刚才柯总找我要软文就给他了。”
“要改吗?”
“你问问柯总要怎么改。”
“问个屁。”
此后柯扁台和老陶都没再找她改软文。
柯扁台对颜明月软文挑刺的反常,李依依也看出来了,她压低声音问,“感觉柯总有点故意针对你,怎么回事啊?”
“鬼不知道,又没惹他,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颜明月总不能说,感觉是柯扁台看她跟老陶聊天不高兴。
“不过无所谓,反正我准备离职了,正在找工作。”
“我也觉得这家公司不好,平时工作累死了,老板也抠门。”李依依说出这番话,让颜明月感到无语,这是得了大便宜还卖乖呢。相比于自己,柯扁台给李依依安排的活少工资高,她竟然还怨声载道,只能说柯扁台活该犯贱。
略停顿后,李依依压低了声音,有些忿忿然地说,“我朋友来公司面试,人家要三千一个月,柯总只想给两千。他还跟老陶说,‘一个只有两千块钱价值的人,还想要三千。’结果我朋友到开发商那边,人家给三千五。”
“大概是给不起,就踩人家吧。感觉这家公司什么都低,工资低、业务价格低,老板做人的格局也低。”颜明月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早晨上班时,颜明月在公司楼下遇到李依依,她穿了一件嫩绿色的裙子,以前没见她穿过。
颜明月看着那一袭长裙,笑着问,“咦,新买的吗,挺漂亮的。”
“谢谢,花了快一千买的。”
“这么贵,你好舍得。”
颜明月是真惊叹,自己一个月一千五的工资领了有半年,前两个月只能领80%。平时只舍得买几十块钱一件的衣服,最贵也不敢超过三百,还得是外套。
“红河水城这个月提成拿了两千多,就奖励一下自己。”李依依得意地甩了甩刚烫染过的大波浪长发。
颜明月瞬间懵了,这公司里有人竟然是有提成拿的,并且这提成比自己的工资还高得多。
“加上工资,你也得有五千了吧。”颜明月面带微笑试探着,心里却像被尖刺扎了般难受。
“没到,我工资很低,才两千,不过这个月到手也有四千多了。”
颜明月胸口堵得差点顺不过气来,脸上的笑容猛然僵硬,紧接着消失,一种沮丧的表情迅速浮现在脸上。
柯扁台曾对她说,有些文字在公司里只有他与她能写,其他人写不出来,这算是间接肯定她的专业能力。然而自己一个月拿到手的工资,却远不及李依依的一半。
在影视公司时,两千元左右月薪几乎没有加班,就算有也是补加班费或是调休。如今在广告公司,哪怕做得好,拿的工资还不如别人。颜明月原本对工资待遇就患寡,这会儿让她知道,原来还如此不均,整个人瞬间就像一个瘦子被如牛壮实的拳击手狂揍成肉饼。
颜明月不再作声,只是垂头丧气地跟李依依一起上楼。电梯一路上升,颜明月的心情却跌落到了谷底,此刻感觉上班比上坟还让人丧气。
她曾经坚定的以为,专业,是行走职场的底气,也是让她走得更稳更久的基石。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别人有肉吃,可她连汤的影儿都看不到。不对,应该说连有汤这回事都不知道。
红河水城是公司里唯一有提成可拿的项目,平时的工作内容与其它项目没有区别,唯一的不同就是,负责这项目的人有更多钱拿。
这项目被柯扁台安排给在颜明月之前入职的姚娜娜,以及之后入职的李依依做。哪怕在柯扁台眼里,她们的水平都不如颜明月,哪怕行业内早有人说,颜明月的水平在云州不错,他却始终不让她碰这个项目。
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轻松挣钱的事总是轮不到她。
此前所受的各种委屈,加之如今因为工资导致的心理不平衡,让颜明月对奥田愈加反感,对柯扁台的厌恶愈加强烈,她感觉内心的愤怒已经到了爆发临界点。
其实钱是老板自己的,想给谁多点,想怎么花,那是他的自由,但不是所有人都会为他的所谓自由而无怨无悔付出。
想让别人有独挡一面的能力创造经济价值,又想让别人充当提线木偶任其摆布,以此满足各种欲望,但就是不舍得给钱。真的是有鸟的地方屎多,有渣的地方事多。
颜明月想不明白,自己做事踏实,能力不差,为什么柯扁台要如此不公平。连着几天,她都将情绪挂在脸上,看见柯扁台时,整个人的脸色可以迅速从晴空万里切换成狂风暴雨,都不屑于看他一眼,顶多翻上一个白眼。
柯扁台不傻,自然看得出来。他很生气,颜明月整天冲他黑着脸,对其他人却一如既往态度友好。
自颜明月进公司以来,柯扁台没有在她身上体会到手握大权的快感,这一身反骨的女人越来越不听话,需要使劲敲打了。
早上十点多钟,柯扁台慢悠悠地来到公司,走到策划部门口停下来,往里边看了一会儿,然后说,“明月,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颜明月没吭声,头也不回,只是眼睛看着屏幕敲击键盘写稿子。柯扁台说完话,盯着她的背影数秒钟后,带着不满走进他的办公室。
李依依看了看颜明月,小声问,“你不过去吗?”
“在写东西。”颜明月紧盯着电脑屏幕,大声冷漠地回答。
过了十分钟,颜明月才慢吞吞地站起来,用小腿将座椅往后一撞,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依旧是黑着脸,走进柯扁台的办公室,然后顶着一身倔强,站在门口不说话,双拳紧握着,眼睛看向窗外。
颜明月已经做好拍桌子走人的准备,自然也不想再装什么礼貌。
在柯扁台那张堆满了横肉与褶子的大糙脸上,短时间内,轮番甚至同时呈现出贪婪、淫荡、嚣张、阴险、恼火几种表情,在那副不知是近视还是老花的眼镜背后,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在颜明月身上快速扫来扫去。
“坐吧,先把门关上。”他边说边在心里盘算着,要怎样跟这个女人沟通,才能把她永远拴在自己身边。
柯扁台觉得,要掌控颜明月,就要打击她的自信心,改变她的认知,如果能够因为这一番教育,令她战战兢兢的害怕失去这份工作,那目的就达到一半了。她找工作已有很长时间,一直没离开奥田,说明自己公司还是有优点的,柯扁台觉得这是拿捏颜明月的软肋。
不咸不淡的问了各项目的工作进度后,柯扁台扶了扶眼镜,努力瞪大那双小眼看着颜明月,他的神情中透着狡诈,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欲望。
“一个人的能力就好像一个水桶,是由最短板决定的,你其它方面的水平再高,你的情商太低就是不行。”柯扁台说完这话,目不转睛地看着颜明月,却依旧只看到黑着的臭脸。
颜明月不说话,只是双手插兜,一副心不在焉地样子,一会看着地板,一会又看向窗外。
她在心里嘀咕起来,你眼里所谓的情商高,就是要热情回应你的言行与需求吧。我自问平时在同事面前也算礼貌友善,更没有直肠子地去说什么伤人的话。什么狗屁情商,你不就是想要别人跪着舔吗?
平时根本不让我出去见客户,捂着行业里各家公司的信息不让我知道,几乎每次下班跟人有约,都能让你以各种理由被加班。不让我跟别人往来,还情商,合着我的高情商就是要专为你服务?不瞧瞧自个啥德性,给那点工资,本来就超量做工作了,还想要高情商。
我各方面都做到无可挑剔了,还会在你这既小又破的烂公司,没照过镜子吗?少拿情商说事,真正的高情商,应该是不委屈自己的同时善待别人。你只想让别人受委屈,让人对你爱心大泛滥,对你有好处的全都想要,对你没好处的全都踢给别人,想得可真美。
想到这些,颜明月给气得连翻了几个白眼。她阴沉着脸,却依然不愿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