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琼立在威宁海之北的山丘上,用望远镜看到了终身难忘的一幕。
鞑靼各路“勤王”的人马,总数至少六七万的模样,就这么目送着不到他们兵马数量十分之一的王守仁所部,大摇大摆往大明关隘的方向而去。
王琼回身看了一眼山丘南边清澈碧绿的威宁海湖水,突然好像明白自己跟王守仁的差距在哪里。
王守仁在战场上,更好像个“疯子”,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势头,还能做到有节有度,在明知不可能继续跟鞑靼人缠斗的情况下,退兵都可以退得那么从容,愣是把鞑靼人吓到连进兵与之交战的胆量都欠奉。
相比于为官多年,已早就习惯了功利主义的他来说,王守仁更具备了跨越世俗功成名就的潜质。
“王中丞,似乎新建伯的人马,已经原地驻扎休整了。”李鄌带兵上前查看过情况后,回来通禀。
王守仁知道自己在背靠援军的情况下,还不着急撤了,就原地驻扎起来,好似故意跟对面挑衅一般。
这点连王琼都有点紧张。
就算他跟王守仁两方人马合起来有两万以上,但对面还是有三四倍于他们的兵马数量,且对面也都是鞑靼部族的精锐和主力,如果真要玩命的话,靠炮弹和火铳、弓弩这些,只怕还是不太够用。
但王守仁就可以这么从容不迫。
“他们驻兵了,我们也驻,背靠威宁海,怕什么?这里也是我大同镇巡兵之所,相信用不了两日,大同的援军就到了,鞑靼人有本事就在这两天跟我们交战!”
王琼似乎都被王守仁的“狂妄”所带动。
后生晚辈都这么牛逼了,我这个当“前辈”的总不至于丢人吧?何况我这边还有一万七千兵马,就算也是疲敝之师,难道鞑子那边“护送”了几天,他们就是以逸待劳了?
说得好像谁不是疲敝之师一样。
既然都累了,那就驻扎下来,大家一起休息。
……
……
当天下午还没到日落,王守仁便亲自策马前来王琼阵中拜见。
王琼见到王守仁还是很高兴的,怎么说王守仁也是他欣赏的“名将”,论官职,王守仁尚且在他之下……非要论爵位也没用,在西北就是巡抚比总兵的官大,至少王琼在王守仁面前还是能保持面子上不落下风的。
“不辱使命。”王守仁当着王琼、李鄌等偏头关的将官道,“此战未曾带回首级,但已割双耳九千七百对。其中青壮年男子七千九百。”
此话一出。
偏头关的将官听了都快馋哭了。
王琼则大笑道:“我朝出兵草原多番,除开国驱除北元残余之外,伯安你可说是大明第一人了。尤胜王威宁啊。从此之后,没有斩虏首过万的战绩,谁与你争锋?”
“不敢当。”
王守仁显得很谦卑。
不是说他故意如此自谦,是因为王守仁也知道,朝中光是一个张周,他就没法比。
再者换了王琼或者陆完带兵进草原,取得的战果一定比他差?
当然王琼和陆完因为为官多年,一般是不会被张周和皇帝所用来做长途奔袭,但若是王越活着的话,王守仁知道以王越的“疯狂”,只怕六千人直接就能怼到巴图蒙克的脸上。
所以他也知道,在追与不追的最关键问题上,他还是保守了。
王琼笑道:“大同援兵正在抵达,到时我三军将士就会超过四万,与鞑靼决战也无不可。不妨就选在威宁海这片地方,这乃是我大明的福地。”
草原的一片湖泊,却成了大明将士的福地。
这让偏头关过来的将士都深受鼓舞。
一想也是。
又是王威宁,又是王新建,都在这里扬名海内,如果就此跟鞑靼人来一次决定存亡的大战,那这里必定也是最佳选择。
王守仁道:“料想鞑靼人今夜便会回撤,我大明在猫儿庄有驻兵,莫非还未赶至?”
显然王守仁并不觉得王琼这种长途驰援,是好的选择,认为你王琼应该先早点通知到大同一边,这样增援能更及时,也让鞑靼人能更早撤退。
王琼道:“鞑靼小王子能甘心吗?”
王守仁淡然自若道:“以我所观察,到目前鞑靼小王子的主力仍旧未出现,并非他无能力赶至,或是并不愿与大明决战。于此时面前各路鞑靼人马中,旁支残部居多,人心不齐谈何交战?待三军整顿之后,回撤猫儿庄,方是上策。”
以王守仁这几天的观察。
他早看出来,明明巴图蒙克有能力增兵过来,联合他的五万人马,跟王守仁这路人马来个决战草原,而且巴图蒙克近乎有十成的胜算。
但巴图蒙克就是没来。
主要是怕损失太大,让别的部族占了便宜……要是换了五六年前,巴图蒙克尚未展现出吞并草原野心的时候,这种仗巴图蒙克是不可能回避的,但如今草原这形势,各方互相猜忌,甚至还出了火筛这个“叛徒”,谁愿意拿自家的家底去跟大明周旋?
这会都想着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伯安,那你该奏捷了。”王琼提醒道。
“嗯。”王守仁这次也不客气,点头之后将一份在他赶路途中写好的奏疏递过来道,“还请王中丞代为看看,是否有需要补充之处。”
王琼笑道:“我怎好随便添加意见?不过是赶了个晚集,没误了大事。伯安,这一切的功劳都归属于你。”
王琼不争,不代表他没有。
偏头关最先出兵增援,并在他与王守仁汇兵之后鞑靼人撤走……这次功也能落到他头上。
而且谁让他跟王守仁一样,都是张周提携出来的人?
张周派系的人,便在战功议定上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别人羡慕不来。
……
……
如王守仁所料。
当天夜里,鞑靼各路人马便回撤北上。
大明一方也没有派兵追击……也主要考虑到各方都是人困马乏,大明一方若是想驮着火炮和疲惫之军去追击,能不能追上还是另一回事,鞑靼人多半也不会与大明展开决战,追了也白追。
而当夜,奏捷的战报便往大同镇方向传去,再由大同传往京师。
王守仁杀敌近万的消息……这在西北绝对是爆炸性的,此战报无论传到何处,无论是带兵的将领,或是普通的贩夫走卒,哪怕是山中的贼匪,听说之后都是要为之一振的。
就连传驿人员,每天快马行驿,似都比以往更快了一些。
十月初一中午。
一份奏捷的战报,十万火急一般出现在京师,并在第一时间传到皇宫内。
此时六部派出的人员,已在皇宫里等着给参议军情多日,或者说做了多日的无用功,每个人都已经很焦躁,早朝时也不止一次有人提出来,要把参议军情的事给先放一下。
便于此时,身在乾清宫内的朱祐樘正要趴在案桌上小寐一会。
却在此时。
萧敬、牟斌和李荣三人,也是迈着急切的步子进到大殿中来。
“有结果了吗?”朱祐樘看到这一幕,先起身急切问道。
“陛下,捷报!大捷!新建伯破敌过万,带回敌寇双耳近万,已于三日之前与镇守偏关出兵的王中丞人马汇兵,鞑靼撤走……”
萧敬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声音已经有些沙哑。
“砰!”
“哗啦!”
朱祐樘在激动之下,用拳头狠狠敲击了案桌,并将桌上连日来积压的奏疏全都掀翻在地。
朱祐樘面色赤红,声如洪钟一般道:“朕便知晓,秉宽所谋,从不负朕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