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姒启祾回家看了看父母,随后便背着行囊飞往黔南。落地出机场时,见接机的人群里赫然高举着个“姒启祾”的牌子,他不免一愣,暗想公司那边从来没有说过要对接也不可有人对接啊。要说是重名,自己这个名字重名率应该是极低的吧,全国能有十个?
正迟疑着要不要打招呼,那人忽然伸长了手臂招呼道:“姒启祾先生吗?你好!我是派来接你的。”
姒启祾走到对方面前,看清是个二十上下的小伙子,一身黑色的运动套装干净利落,一顶黑的鸭舌帽半遮着脸,叫他顿时想到了椿身边的罔两。
小伙子道:“我们直接去村里汇合,您订的酒店可能得取消一下。”
姒启祾恍然地点点头:一张朋友圈的照片椿都能发现,更何况这些日子自己漫天搜索溶洞的信息,椿他们应该是早就知道他要回来了。
车子出了机场,向着连绵的山岭里开去。姒启祾知道他们的规矩,一路上也不多问,但看着车窗外渐渐沉去的天色,总觉得有些不安,又分不清这不安是因为即将与樗见面还是别的什么。
自从过了春节,换了工作,想方设法地重回这里,姒启祾就觉得日子满是虚幻感:这是他心里一直渴望做的事情,但即便到了这一刻,他还是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对不对,未来究竟该如何。
天色已经彻底暗去,除了车灯照亮下的道路和对面时时闪来的别的车灯光,其他一切都躲进了黑暗中。姒启祾假装在刷手机,但查看的是地图上定位,车辆已经驶入山的深处,显示的都是窄细的村镇道路。他的肚子已经饿了,但从胃里向着胸口鼓起了什么东西,憋得难受。
姒启祾刚要开口,小伙子却说话了,道是再有十分钟就到,他顿时松了这口气,但还是时不时盯着地图上的定位,看着它移向前方,似乎有一个村庄。
车辆沿着村庄的路向上转了好几个弯,在一处做过翻新过却仍显旧的老式房舍前停下,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人家。刚下了车,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哈哈笑声:“欢迎来到榜留村!”
姒启祾惊恐万分地回过身,眨了眼睛看了又看,确认前面站着的是徐问心。
徐问心两步走了下来,抱了抱姒启祾的肩:“怎么样!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怎么是你!”姒启祾脱口而出。
徐问心笑了:“你以为是谁?”随即脸色一变,“你不是约了别人了吧?”
姒启祾忙定了神,讪笑道:“不是,我还以为是公司……这一路上正纳闷呢。”
“可不就是你公司吗!也不想想,我跟老赵要一下你的行程还是容易的。”徐问心拉着姒启祾进了屋,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饿了吧?先吃先吃。”
酸汤、腊肉、糕粑、豆腐,一通狼吞虎咽,几杯米酒下肚,姒启祾竟然有些醉了。他听着徐问心在旁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大概是他现下工作遇到些瓶颈,咨询的病例不是太过无趣就是些病入膏肓的,感觉职业生涯遭遇了滑铁卢。又说什么这些年其实一直把给姒启祾做咨询当成自己的安慰剂,感觉这份心理咨询工作既有挑战又有成就感。
微醺中的姒启祾虽然把这些话听得很清楚,但脑子里的加载页面一直在转圈,怎么都没法完成闭环,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回应什么,只能憨憨地笑着。直到徐问心也醉了,司机敲门进来,扶一个,搭一个地把他们送回了各自的房间。
天刚刚放亮的时候,姒启祾清醒了过来。入耳的是一片幽静里的鸟鸣,此起彼伏,好不热闹。不太遮光的窗帘外是柔亮的天光,像暖风徐徐地吹着。姒启祾在被窝里把身子缩了一缩,伸了个极舒服的懒腰,再滚了一滚,掀开被子,翻身下地。他迫不及待地推了窗,却被料峭的春寒迎面撞了一下,赶忙又关了窗,洗去发酵了一夜的酒臭油腻,彻底恢复了精气神。
再开窗时,日头已经从层云后面半露出红颜,催着山间云气向上升腾,翻滚舒卷着,又如顽皮的精灵四散而去。姒启祾深吸一口,恨不能将这些精灵纳入腹中,感觉到心肺如洗的那一刻,脑子里加载了一晚上的圆环终于闭合了。
这么多年了,徐问心对姒启祾,一直是顺毛撸的,为什么这次一反常态?那天电话里明明都说好了的,怎么就自己跑了来,非要给姒启祾这个惊喜呢?就算他要给姒启祾一个惊喜,完全可以自己去接机啊,为什么要派一个陌生人,而且没有任何嘱咐交待?姒启祾是因为把司机错当成罔两才跟着走可,若是平常,他怎么可能轻易信人,怎么可能这么做?徐问心又凭什么笃定姒启祾会跟着司机走呢?难道是因为姒启祾当时反应太快叫司机觉得不用多解释了,还是徐问心从一开始就没有嘱咐过司机?
姒启祾突然害怕起来,如果真是后者,他简直不敢细想其中因由。神情瞬变间,一团云气飘过,窗下不远处的山坡上,几株青树下,蓦然现出樗的身影。姒启祾忙揉搓了眼珠子再看,分明是她!穿着一身灿若云霞的衣裙,也不知是苗族还是侗族的,妆扮得如杜鹃花海一样令人目眩。
姒启祾正兴奋地要挥手喊出来,但见樗将食指往唇前一竖,微微摇了摇头。姒启祾按下狂喜,猛烈地点了头,转身冲出了门。他噔噔噔地下了楼梯,直奔着那片山坡去,却和一人撞了个满怀,抬头看,竟是徐问心。
“哎呦!大清早的你就这么嗨?我还说,让你多睡会儿呢。”徐问心扶着姒启祾的两只胳膊,“饿不饿?我让他们做碗粉?”
姒启祾朝树林间瞄了一下,忙笑道:“行啊!我确实饿了。昨天你几点送我回房间的?怎么感觉这一觉睡得特别长特别实。”
“负氧离子高,空气好,睡眠质量就高,跟时间长短没关系。”徐问心拉着姒启祾往餐厅走。
“确实是。一直觉得天台有山有水有海就很好了,但到了这边,还是不一样。”姒启祾脚往前走着,眼神还留在身后。
徐问心笑问:“嗨!时移世易喽!一千年前,天下人都想往我们天台跑,觉得我们那里是人间仙境,你数数那些唐朝、宋朝的大诗人、大文豪,有几个不为天台写诗的?现在呢,人人都往云贵、往西藏跑,说这些地方能洗涤心灵。你说有不有意思?”
姒启祾笑着附和了,推着徐问心进了餐厅,转身关门时又快速扫了树林一眼,樗确实不在了。但他并不觉得失落,反而平静欣然着,觉得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再担心害怕了。
粉嗦到一半,姒启祾若无其事地道:“没想到贵州的米酒还挺有劲儿,昨天晚上喝了两碗就醉了,但你叽叽咕咕说的话我可都记着呢。”
徐问心也若无其事地:“就是说给你听的,还怕你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