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那年,阿父为了攀附当今丞相府,将他的嫡长女阿卿,也就是我,许配给了丞相的次子,付子瑜。
我出嫁时,子瑜在书院读书并未回来,于是我便一人在他的院子里待了半月,洞房花烛夜自然也是没有的。
听阿父说,丞相是当年的文科状元,他的文采自然是好的不得了。可子瑜却一点也没他的影子。子瑜曾悄悄同我说过,比起提笔他更爱舞剑。
子瑜脑子笨,书上的诗句无论怎么读,都是记不住的。有时连我都记住了,他依旧迷迷糊糊,丞相没少因为这个气得火冒三丈。
我那时不过十三岁,没怎么见过世面便嫁入了丞相府,总是要被丞相这副模样吓得半死。但子瑜不怕,和丞相斗完嘴以后,他就会走过来轻轻拍着我的背,不断安慰我。
子瑜很会疼人。他见我年纪小,晚上同我睡觉时什么也不干,并不似阿姊说的那般如狼似虎。他爱搂着我睡,就像抱着孩子一样。
子瑜比我大三岁,我十三时他刚十六,明明还只是个少儿郎模样,但他的目光总是给我一种老成之感,就如同话本里下凡历劫化身成男子的狐仙一般。
一年除夕,我不慎喝醉了,在他耳畔悄悄问他到底是不是狐仙。他没有回答,只是挑挑眉反问我,若他真是,我会如何。
我到底还只是个孩子,对他的话信以为真,特别郑重地告诉他自己一定会替他保密,还让他小心点,万万不可在凡人面前暴露他的真身,并在心里端端正正地以狐仙的身份敬重了他大半年。这大半年里,他说什么,我便信什么,他要我干什么,我便干什么。直到中秋时分,我亲眼瞧见他不肯吃鸡心,才发觉他说的都是哄小孩的假话,狐狸怎么会不爱吃鸡心呢?
于是,那天夜里放天灯时,我故意将他的天灯弄坏,让他无处许愿,只能傻呆呆地看着我放,把我乐坏了。子瑜知道我是故意的,但他却没有怨我,只是笑笑不说话。
我知晓他根本不是这般大度的人。中秋后三日,我就遭到了他的报复——我的新衣原本是要做成靛青色,却硬生生被他悄悄改成了朱砂红。一下子,气的我的眼泪都出来了。子瑜脾气好,我和他耍了四天小性子,他都不气恼,依旧轻声细语地哄着我。
我一十六岁时,子瑜如愿领命去了边疆。说来我也是命好,嫁入夫家三年未有孕,婆婆依旧待我很好,不像别家婆婆一样,又打又骂,还蛮不讲理。
婆婆待我就如同亲生女儿一般,正是因为如此,子瑜走时才会那般毫无顾忌,说走就走了连句话都没留给我。
他知道家里会有人对我好,但他不知道,比起他人,我更希望能留在他身边。我从未将我的真心话说给他听,毕竟那是子瑜心中所愿,他想一辈子保家卫国,我怎么能够用儿女情长来困住他呢?
既不能把他留下来,我便在府中等他。话本里常说,沙场如同炼狱,生与死或许就在一瞬间。我怕他回不来,就开始去寺庙为他祈福。
我常听婢女烟儿说,哪位将军回来后带回了多少个小妾,又或者是哪位将军为了小妾而要休妻的事。我不怕子瑜带回小妾,我只怕他回不来。他只要回来了,哪怕是要休了我,我也无憾。
但子瑜没有,每年他回来时都是一人。一开始我是不信的,每次入睡前,我都要他把女人带回来,还对他保证自己绝不会刁难她。子瑜出去征战了几年后,脾气也不似以往那般好了,每次我同他说时,他都会赌气不理我。我哄得烦了,不想哄了或是说些伤人心的话时,他就会来亲我,还要折腾我许久。
无论我怎么劝,他都说没有,久而久之,我也就不提了。他都说没有了,我又何必再去纠缠,给自己找不开心呢?
子瑜的仗打得是朝廷中最好的,作战三年,从无败绩。自他入军营后,边疆再无他国有意侵犯。圣上封了他一个大将军的名号,还给他另赐了城府在凉州,一为封赏,二为方便作战。
因此,我就从京城去往了凉州。
子瑜并没有说什么,但我知晓,陛下是对他怀有顾忌的。朝廷内文臣有丞相,武将有子瑜。陛下担心付氏一族权势过大,就让子瑜远离京城,一生都只能在凉州度过。
我心疼子瑜,他却无关痛痒,只知道一个劲地带我在凉州游玩。
仔细想想后,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了,至少子瑜陪在我身边的日子比在京城多多了。只要他觉得没什么,我也就不再忧心了。
京城不常有雪,但凉州年年有。我喜欢下雪,因为一下雪,子瑜都会从军营赶回来同我一起喝我亲手酿的梨花醉。
他最喜欢我酿的梨花醉了,每次喝都要喝光好几罐。喝完后还总说醉了醉了走不动道了,要我抱着他才能回房睡觉,和凉州城里的无赖无异。
明明我的梨花酿是不醉人的,和果酿相似,他却爱借此耍酒疯。
我当然抱不起他,最后都要被他推到雪地里去同他打闹。他若用雪球砸我,我便砸回去,唯一的差别在于,他的力道是轻的,我却用了十分力。
玩累了后,我们就躺在雪地里休息。子瑜总在这时说我是要谋杀亲夫,说我一个女子力气怎的如此大。
我笑了笑没说话,实则是累到没有力气与他斗嘴。每次回房都是他抱我回去的,我太累了不想动,他又能有什么法子,就只能惯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