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是幸运的,因为有楚家,有楚天阔极尽人之力,攻克北燕,使得淮南免于灾难。淮北是不幸的,战争从淮南转至北地,五年间,无数北方儿郎应征入伍,无数家庭支离破碎,无数尸骨寒,无数缟素披。
楚辞有时会想,自己在北地杀人时是否问心无愧,是否契合道义。他没有一个具体的答案,也许是他不敢多想。但是当他看着淮南一带的繁荣和谐,至少他的心中会少些愧疚少些折磨。
没有人天生喜欢战争,只不过是压抑的心得不到释放,满腔欲望被现实不断打压,对未来的幻想被活生生掐灭。更没有天生喜欢杀人,只不过是对血腥的麻木压垮了仅剩的善念,或是心中的意志盖过了对杀人的厌恶。
迎着清晨的朝阳,楚辞枯坐良久,抬头看着祥和的天空,一时间有些失神,他想起了小时候在南蛮生活的点滴,他记得百越老族长曾经教他如何吐纳适应南蛮无处不在的瘴气,想起老族长摸着他的头说过这世道一定会变得更好,在南蛮生活的族人一定可以走出南蛮,不再茹毛饮血,族里的小孩能穿儒衫诵经典,不再只知撕咬角斗。
楚辞叹息了一声,他还没有找机会回来拜见老族长,却先知昔人已去,尸骨不存。他一直都知道,黎道启崇尚礼乐教化,向往“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生活。
只是,看着似乎平静不了太久的天下,楚辞心想,世道真的会变好吗?
如果是正常情况来到天城,楚辞一定会去拜访商家巨擘范家。不过为了尽快到达南蛮,并且不暴露自己下南蛮的消息,楚辞还是选择立刻动身离开天城。
他脚尖轻点地面,飞身上马,向着更南方奔去,尘土飞扬。
韶州往南就是青州和黎州,再向南就到了蛮荒地界。不过神州之地无比辽阔,哪怕楚辞骑马赶路,也要半个月才能来到蛮荒无人区。
青州位于韶州东南侧,其中最出名的当属昭关城,淮南四大家族的裴家就在昭关。不过楚家和裴家关系并不算得上亲密,但也没什么利益上的冲突,尤其是楚天阔被封为镇南王后,裴家自然就更不可能得罪楚家。但是裴家和苏家一样,作为一个修道大族,其实力和底蕴深不可测。
据说裴家这些年出了个极其出彩的天才少年,修道路上日行千里,对佛门至理参悟极深,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一番得道气象。甚至有人说这少年是得道高僧转世,天生慧根,冥冥中受到佛天青睐。
楚辞对这些没太大兴趣,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到这种转世轮回他都不太感冒,甚至心里有些抵触。
又在赶了半日路,来到青州地界的一处山郊地带,放眼望去并无
人家,楚辞看着天要黑了,也就停了下来,准备在这里休息一夜。
楚辞跳下马,一路找到溪流,随意搭建了简易的木床,然后出去抓了只野兔,洗净剥皮,生起火,就放在火焰上烤起来。
他虽然贵为楚家大少,可从小到大该吃的苦远超常人想象。以前在南蛮生活的时候,三餐都不一定能吃饱,最凄惨的时候,还要跟随着楚天阔一路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知道最后真正在南蛮扎下根基后日子才过得好点。
等忙完这些,楚辞打了几套拳法,就坐下修养。到了楚辞这个境地,尤其是练八绝技这种至高武学,已经不是靠勤勉就能大成。那些玄而又玄的道意需要机缘巧合才能领悟。所以楚辞一直以来对于创出八绝的前世先人报有极高的敬意。
楚辞闭上双眼,浑身沉浸于苍冥绝的拳法意境之中,忽然之间,他猛然睁开双眼,似乎是感应到什么。楚辞站起身,朝着一个反向奔去。
一处无人的寂静的丛林角落,苍茫古树枝叶遮天,天上星光点点,偶然间传来一树鸟鸣。如果有心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此地的月光似乎比别处更为明亮,月影洒落在地,碎成玉盘重重。一个身披道袍的男子坐在高枝上,肩头有只百灵鸟,手抚一支玉笛,长发飘逸,眉目含情,空灵超然。
随着笛声悠扬奏起,月光如流水倾泻,仿佛从天上被接引人间,为周围的一切渲染上淡淡柔光。人们都向往花前月下的爱情,不是没有道理的。试问世间又有那个女子不会在这温馨的地方答应心上人的告白。
他的手指细长,有骨节分明,这绝对是连美人都要嫉妒的一双手,如同雕塑的艺术品。恐怕这双手似乎是专门为乐而生。
不知到为何,一支曲戛然而止,空留满地月霜。楚辞不喜欢这样的戛然而止,也许遗憾很难忘,可他终究觉得心碎太苦。
所以他他从树后走出,看着那个月下谪仙人,好奇地问道:“阁下为何一曲未完便停奏,对于听者而言,甚是遗憾。”
那道袍男子转过身来,楚辞这才看清他的脸。那是一张极其中性化的脸,立体的五官,却又搭配上柔和的嘴唇和眼眸,微翘的鼻梁,无形中化解了由锋利下颌线带来的压迫感。
一时间,楚辞有些呆滞,甚至不能分辨出这人的性别。要不是最后看到他性感的喉结,楚辞恐怕不能确定。
道袍男子猝不及防地绽放出一个诡异微笑,竟对着楚辞抛来一记媚眼。“公子,你想再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