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则坐在昏暗的房间内,从早到晚,已经像一尊雕像一般,做了很久很久。
双瑞有时会有某种错觉,他低垂着眼睫,黑漆漆的眸子里已经没了光亮,就那么坐着,是真真正正成了冰雕的人。
就算到了晚上,他也没有让点灯,更没有要一口水,一口饭,就这么枯坐着,仿佛一株已经老迈,失了活力的枯藤。
双瑞不敢去劝,哪怕是世子最信任的双福在这,也是不敢的。
他想起昨日发生的事,仍觉得心惊肉跳,仿佛在梦中。
谢怀则说出开棺验尸这两个字时,所有人都惊呆了,双瑞从双福口中听到一些话头,却没想到,自家世子竟真的决定这么做。
双瑞吓坏了,想要劝两句,而祖坟的管事早就双腿一软跪倒地上,苦苦哀求,这是违背祖宗礼法的,人都下葬,还要开棺,这不是扰死者身后事吗,管事一直兢兢业业,从不敢懈怠,把卫夫人的坟打理的很干净,哪怕主家不来,祭品也没断过,为什么要开棺,是他做的不好,还是发生卫夫人生前做了什么事,惹得世子大怒,要给卫夫人除名了?
先前不是还这么爱,那么爱,甚至破格提了死后哀荣,谢家家规森严,妾是不能进祖坟的,哪怕生育过子嗣也一样,牌位也不进宗祠,只在家谱上带一笔妾某氏,毕竟礼法上,这些庶出子女都要叫正妻大夫人为娘亲。
卫夫人没有生育子女,也没立过功,完全是凭着皇家恩宠和世子的宠爱,埋进谢家祖坟,享后世香火,可现在,是怎么了?
谢怀则谁也不理,只是说了一句开棺,后面几个壮汉,便开始掘坟,哪怕是心中没什么准备,害怕万分的双瑞。
棺材用的是楠木,且足有四寸厚,比后宫贵妃下葬的仪制还要高了一截,毕竟贵妃也只能用两寸的楠木,但有皇家特批,谢怀则又不顾一切,仿佛人死了,用一副上好的棺材板,多陪些随葬品,就能补足生前的愧疚似的。
棺木露出,双瑞这才颤抖着声音:“主子,真,真的要开棺吗?”
“开。”谢怀则言简意赅。
双瑞叹息一声,便指挥着大汉撬开棺材四角的铁钉,推开棺木的声音擦出沉重的木头摩擦声,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在场的都是男人,可纵然都是男子,有些心理脆弱的,也闭上了眼睛。
人死了,埋到地下,纵然活着时死如何千娇百媚的美人,死了也不过枯骨一具,而且有可能,尸体是慢慢腐烂的。
里面卫夫人的死相,很可能极为不好看。
谢怀则找到的人中,有个老者,拱拱手:“世子,那老朽就去验看了。”
他沉默着点了点头。
那捧尸骨被抬了出来,如何的凄惨,不能入眼,双瑞到现在都不愿回想,真是可怖,焦黑的身体,腐烂的皮肉,还有已经露出的森森白骨。
他面色很难看,可谢怀则却不动声色,仿佛看着昔日宠爱的女人,把玩在手中的细嫩如玉的肌肤,纤纤的腰肢,温香软玉变成如今的模样,都不能让他动丝毫的声色似的。
仵作很有经验,是谢怀则从京兆府调来的,很快就有了结果。
“回世子,这是一具男尸。”
“男尸?”双瑞惊愕,根本就闭不上嘴:“怎么会是男尸?”
“该尸体虽然身材只有不到五尺左右,但盆骨狭窄,骨节粗大,绝非是女尸,而且在其腹中并未找到胎儿骸骨,若按世子所说,尊夫人去世时,腹中已有七个多月身孕,此时胎儿骨骼已经形成,又未分葬,为何在此身体腹部寻不到胎儿遗骸?”
“验的确切吗?”
“老朽做了仵作三十余年,无一冤假错案,此事老朽能作保,这具尸体,绝非尊夫人的身体,却不知有谁李代桃僵,代替了尊夫人。”
谢怀则对仵作致意:“多谢您,双瑞,送李师傅离开,备上双份的酬礼。”
双瑞双腿发着抖,战战兢兢地将人送了出去,回来就看到,谢怀则面无表情,让人将那尸骨送去了京兆府,同时报了案。
他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叫人把坟平了,墓碑摘了,就这么平静的回了别院。
然后,一直枯坐到现在。
“主子,您吃点东西吧,厨房里煮了鸡丝粥,您一天水米未进了。”
谢怀则没出声,双瑞脑子里一团乱麻,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怎么劝,能让世子心里舒坦一些。
“世子,若是不想用粥,奴叫厨房再做点别的?”双瑞开始没话找话。
黑暗中的谢怀则,像是一只蛰伏的兽。
“好一个偷天换日的计划,连我都骗过了,很好,很好!”
双瑞听到,谢怀则开始笑了起来,先是低低的笑,然后越来越大声,也越来越癫狂。
双瑞吓得不能动弹,他感觉,谢怀则的笑声像是夜晚凄厉的夜枭,让人毛骨悚然,他们世子从没这样过,哪怕是幼年期与别家纨绔公子一样的调皮时刻,都没有持续很久,好似一下子步入了青年,沉稳的不像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公子。
他们世子也从没有过如此的失态,不对,有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