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夫人却是摇头:“不能这么算。这十二年来,惠师对茂源贡献良多,积功累劳,也值得一个绣坊。再说了,她敢这样提要求,反见她心头磊落……”对胡嬷嬷:“答应她。”
“她……她要老夫人白纸黑字写给她。”
陈子艳更怒,陈老夫人黯然良久,终于叹道:“那一炉炭火,把她的心烧冷了。也罢,这是我们对不起她。回头我就写下来,你去交给她。”
“祖母!”
陈老夫人拍案:“现在是关键时候!熬过了这一关,送出去的都能回来,熬不过去,广茂源三个字一倒,万事皆休!”
陈子艳哼了一声,她有一肚子的不满,却没有一个能解决困境的办法。
陈老夫人又问:“泄露‘模破补’方略的事,查出来了么?是凰浦那边漏出去的,还是我们这边?”
陈子艳精神一振!
这段时间以来,茂源一直在抓内奸,陈子峰在半疯状态下也说茂源“内奸不除、绝无胜机”,因此哪怕在广潮斗绣如火如荼之际,陈老夫人也没放松这件事。
“是……是我们这边。”
陈老夫人手一紧,抓住了倚在旁边的拐杖,重重往地面一顿:“是谁!”
陈子艳几乎同时脱口:“是不是梁惠师?还是她的门人?”
梁惠师与高眉娘恩仇深重,但纠缠也深,所以这段时间陈氏祖孙内心最疑的就是她,只是她功高技强,等闲动不得,万一冤枉了她那便是广茂源自毁长城。
胡嬷嬷低声道:“是……是孙庆师……”
陈子艳一愕,老夫人颤声道:“是……是谁?”
“是孙庆师!”
老夫人手一软,拐杖都几乎抓不动,她谁都怀疑过就是没怀疑孙庆师,那可是她手把手教出来的弟子,就算成了刺绣宗师以后,别人她都尊一声“惠师”、“莞师”、“源师”了,唯有对孙庆师她仍然叫“庆儿”,其亲信程度可想而知!
“确实是她……”胡嬷嬷低声:“她收了泰奇的钱,泰奇准备好之后,又把消息卖给了其它绣庄。”
陈老夫人手中拐杖一顿,半边身子颤抖不已。
博雅后园的小楼。
林叔夜也跟了上来,见林小云和李绣奴正在将嫁衣摊开——这次凰浦一共准备了三套嫁衣,分成端庄、惊艳和复古三种风格,一件赛一件的精致漂亮。林叔夜看过潮康祥那边准备的嫁衣,亦是极其精美,这种繁复的大刺绣考验的是绣庄的整体实力,以霍家千金这种行外人看,未必能从两者的微妙区别中分出其高下。
高眉娘手指从三套嫁衣上滑过,便挑中了那套端庄风格的“云霞蔚”。
林叔夜看了道:“以我来看,我们这套‘云霞蔚’自是极好,但在霍家千金眼中,却未必能胜得过潮康祥的那套‘凤点头’。广茂源的嫁衣不知底细,但想来不会在潮康祥之下。如果两者差距不远……恐怕霍家千金不会选我们的。”
“会选的。”高眉娘摸了摸手中的“云霞蔚”,说道:“我听庄主说过霍家姐妹间的纠缠始末,今日若她一分不给一件不挑,那我们就没办法了,但她挑了六件,则我们必赢的。”
林叔夜眉毛挑起:“怎么说?”
“刺绣,刺的不仅是针线,也是人心。”高眉娘对林小云、李绣奴道:“绣品终究是给人用,所以要懂得使用者的心思。”
林小云道:“所以我们的嫁衣要想获胜,就得知道霍千金的想法。”
“对。”
“那霍千金是什么想法呢?”
“我不认识她,因此无法深知,但就眼前而论,只要知道两点就够了。”高眉娘伸出第一根手指头:“一来,从已发生的诸般迹象看,霍家千金要体面。”
林叔夜颔首:“不错。”
高眉娘伸出第二根手指:“二,霍家千金没想撕破脸,姐妹间不过一时小怄罢了。”
林叔夜再次点头:“是。”
“所以,只要我们给到的好处,多过这一点小怄,事情就成了。”高眉娘说着,拿出一把剪刀来,对林小云李绣奴道:“刺绣之道,正则为绣,逆则为破,逆后而正曰返——落到针线上就是补。
“故刺绣有三难——绣是正难,破是逆难,补是返难——此为三大难!当日梁惠师能以一针之破,压服全场高手,就是因为众宗师都知在‘破’上不如她。
“平日教你们的都是绣,你们也见过我补。今日再叫你们看看‘破’的妙用。”
她说完这话,剪刀一动,就将那嫁衣给剪了,吓得林小云李绣奴同时啊了一声,便是林叔夜也是惊骇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