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源在广和安斗绣,再一次输给了凰浦,同时袁莞师竟然当场叛变,出走茂源加盟凰浦——这个消息就像会飞一样,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西关,广州只要是跟丝绣业有关的人,几乎个个都在谈论这件事情。
倒是南海神庙发生的盗贼围攻南海神庙事件,反而在绣行业内没什么声响。
暗夜里的茂园,气氛倍感压抑。
一身泥水的陈子峰冲进了茂源主屋。他是这间屋子的男主人,却不知道多久没踏足此地了。
杨燕君听说丈夫来到,先是一喜,再看到他的样子,心情便坠了下去。
果然,冲进来后陈子峰张口便吼着:“是你派人去截她的!是你!”
这句话说出来没头没尾,但被吼的杨燕君、旁边的心腹丫鬟翠娥、还有尾随陈子峰的杨燕武却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吓得杨燕武和翠娥赶紧把屋里头闲杂人等都赶了出去。
男女主人却仿佛完全没看见这一切,陈子峰一脸怒色地盯着杨燕君,杨燕君也双目冰冷地盯着陈子峰。
“是不是你!”
“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
两个人,一个针尖,一个麦芒,一个如火山将爆发,一个似冰海已彻冷。
“所以,你一早就知道了!”陈子峰咆哮起来,将屋里头的三个人挨个指着点着:“你知道,你知道!你也知道!你们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人!我说她的绣品怎么一件都落不到我手里,原来是全天下一起来瞒着我!我是堂堂广绣行的会首啊!结果却被你们瞒到最后!”
“那又怎么样!”杨燕君冷笑着,眼睛冰冷却烧着邪火。
“怎么样?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杨燕君忽地站了起来,手指如剑如戟:“陈子峰,你是不是忘了,我才是你的妻子!是你明媒正娶、三书六礼娶进门的妻子!那个女人,她算什么东西!她什么也不是!”
她的声音高了起来,在暗夜之中,就是墙壁也挡不住:“可是你看看你自己!”她扯了一块镜子放在了陈子峰的面前:“你看看你都变成了什么样子!当初我倾心于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可是为了她,你就变成了这样,变成了这样一个烂泥里的狗都不如的东西!你还来吼我!还问我为什么?哈哈,哈哈!为什么?你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吗!”
翠娥拉着她,想让她冷静,这时候却什么也无法阻止这一座火山的爆发:“为什么,因为我恨她!我恨不得她死!我原本以为她死了,死了却还缠着你,缠了你十几年!这十二年来,你白天还装着正常,一到了晚上,就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以为我不知道为什么吗?都是因为她!是她死了也还缠着你!
“这些年你是在这个家里头,是在我的身边,我却跟没了你有什么区别!那个女人,那个鬼女人,是她害了我的丈夫!是她!就算她死了,我也要诅咒她在十八层地狱里永不超生!
“更别说她还活着!这个夺走我丈夫的贱人,我恨不得她死,恨不得她凌迟,恨不得她五马分尸无葬身之地!
“别的我可以忍,可以让,可以退,唯有她!我什么也顾不得了!我忍什么都不能忍她!只要拉她下地狱,就算把我自己赔上了我也无所谓,反正我也活够了!”
杨燕君在这个家,从来就没有淑女的形象,陈子峰和她也不是第一次吵架,却从没有一次吵得这样如火如刀,吵得这样毫无底线。
终于是将心里头最深藏的话都说出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屋里头多了两个人,一个是陈老夫人,还有扶着她的陈子艳。她们进来后又将门关上了。
陈老夫人没了平日的雍容,看陈子峰时,满脸都是伤心、难受与担忧。
对于这个孙媳妇她一直不满意,他夫妻俩起矛盾时也总是护着自家宝贝孙子多一些,但她毕竟也是一个女人,这时听了杨燕君的无节制发泄,一时间却再难以去埋怨她。
“峰儿,峰儿。别再这样了——你作践自己作践了十二年了,够了,够了!不要为了一个野女人,继续作践自己了……”
“野女人,她是野女人?”陈子峰看向祖母:“谁都可以说这句话,只有你不可以,你不可以!你忘了,我为什么会失去她?你忘了?!”
陈老夫人浑身一震,退了一步,几乎摔倒——孙子从未这样跟她说话的。从来没有。
“大哥,你疯了吗?这么跟祖母说话!”陈子艳赶紧扶住了祖母,她们都想到了哥哥知道高眉娘身份后会发疯,可也想不到会疯成这样!
“我疯了?我疯了?哈哈,我是疯了,我早就疯了!从十二年前,你们逼着害秀秀的时候,我就已经疯了!”陈子峰手舞足蹈起来:“但我又能怪谁?最后决定动手的,还不是我自己!终究是我自己决定害她的!是我!是我毁了她的一切,是我!”
他捶打起了自己的胸口,捶打起了自己的头,他叫着嚷着,最后真像个疯子一样跑了出去,发狂的笑声在黑夜中由近而远地传来。
陈老夫人大惊大急:“快看住他,快看住他!”
陈子艳追出去了,陈老夫人也走了,屋里头只剩下心腹丫鬟和族兄,杨燕君靠怒火与仇恨而鼓起来的那股气一下子泄掉了,瘫坐在了椅子上,泪水挡不住地流下了,怒火过后,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