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添财怔了怔,但看看高眉娘再看看林叔夜,便没说话。高眉娘转身便走了,林叔夜向众人拱了拱手,也率众回去了。
霍绾儿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对屏儿道:“前日他们几家共送来多少银子?”
屏儿回:“五百两有余。”
“取个整数,将五百两银子,送到凰浦绣庄去!”
乾二号船舱内,袁莞师的脸色阴沉如墨,她的两个弟子侍立在一边瑟瑟发抖,跟了师父二十年,从未见她如此暴怒。
胡嬷嬷走了进来,示意两人离开,舱门才合上,袁莞师怒道:“老贱婢!你敢如此羞辱我!”
她可以答应下场斗绣,但与一个晚辈对决竟然选择自己最擅长的领域,以袁莞师的身份而言,已属极大的自辱。
胡嬷嬷冷冷道:“昨夜莞师说,你也不见得能赢那蒙面绣娘,既然如此,老身自然要求一个必胜之道!”
袁莞师怒道:“我绝不下场!当今天下,没人值得我下场斗荔枝绣!就算是陈子艳下场、沈女红亲临,在这荔枝绣上也不能与我争先!”
胡嬷嬷忽然道:“那十二年前那个人呢?”
袁莞师脸色一变:“什么意思!”
没有得到回答,袁莞师猛地想到了那位蒙面绣娘的针法绣技,神色再次变得古怪:“她……那个蒙面绣娘,难道跟她有什么关系?”
“刺绣针法的事情,老身不懂,”胡嬷嬷道:“但看莞师这反应,想是真有关系了。”
袁莞师怒气稍敛,心思电转,便联想到了许多事情来:“往年海上斗绣,都只是出动一二位大师傅压场,这次老夫人却破天荒地将我请来,难道就是因为她?”
“这些老太太没跟老身说,”胡嬷嬷道:“老太太只是指示了,无论如何要将凰浦给拦下来,有多早拦多早,让他们走到今时今日,老身已经是失职了。因此下午这一战,南海分坊许胜不许败!”
“不行!”袁莞师冷冷道:“不管那位蒙面绣娘与那人是否有关系,凰浦终究只是个小绣庄,我若下场去斗荔枝绣,就算赢了也必遭天下人耻笑。你这是要我搭上一生的清名!”
“但是老夫人已经吩咐……”
袁莞师打断了她:“便是老夫人、庄主在此,也不能逼袁莞师做自己不情愿之事!”
船舱之内静了下来,没有言语却让舱内的氛围更显压抑,虽只片刻之间却让人仿佛过了许久。
终于,胡嬷嬷开口了:“十一年前,莞师与前东家约满,出来自创绣庄……”
袁莞师的神情变得有些难看:“胡老婢,你说这些做什么!”
胡嬷嬷不理会她,继续说道:“结果创业未就,反而欠下巨债,还将亲朋故友、徒子徒孙都给搭了进去,那个时候,满广州城无人援手,不知最后谁是耗费巨本、将大名鼎鼎的袁莞师捞出来的?”
袁莞师的一张脸涨得通红,她是刺绣宗师,金针蕴神技、桃李满湾区,偏偏却不擅经营,当年约满创业,却是壮志豪情地开篇、一败涂地地收场,最后若不是陈家援手,怕不就是家破人亡还拖累亲友的结局,这事是她一生最大的痛迹,加入广茂源成为供奉后,陈家上下全都十分尊重她,十年来未曾提起此事,万不料今日竟被胡嬷嬷给撩了出来。
“老夫人的恩情,陈庄主的赏识,姓袁的这辈子铭记于心!”袁莞师咬紧了牙根,道:“但广茂源是打算夹恩逼我下场么!”
“不敢!”胡嬷嬷道:“只愿莞师还能记得昔日的恩情,也还记得自己的本分。”
凰浦驻地,林添财将打听到的情报告诉众人,关于袁莞师他说的不多,反正众人都清楚了,重点在介绍另外两个大师傅——却正是袁莞师的两个徒弟,一个夫家姓区,一个夫家姓潘,人称区大娘、潘大娘,都是在广绣行成名近二十年的资深大师傅,功力之深、绣技之精,满西关有口皆碑,实力甚强。
“袁莞师以荔枝绣驰名天下,她们既是袁氏门下,荔枝绣定也是极强的,而且她们师徒三人互相深知,搭配起来更是得心应手。”高眉娘对林叔夜道:“可惜黄娘不在……”
林小云和李绣奴都不知“黄娘”是谁,黎嫂却是心头剧震,心想:“姑姑这话的意思,难道独手黄娘在这里,她们绣荔枝就能绣赢袁莞师师徒不成?”
林叔夜问道:“完全没有胜算么?”
高眉娘盘桓良久,终于道:“袁莞师以荔枝绣名重天下,如果下场一定自重身份,绝不肯一味求快……嗯,这是我们唯一的制胜之机。”
乾二号的船舱内,袁莞师沉默了许久,终于道:“好,我下场!”
跟着又挤出了一句冷冰冰的言语来:“回去后转告老夫人和庄主:欠广茂源的情,姓袁的还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