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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忆未央 朕乃花爷 25215 字 2023-05-18

“我第一次看到大海时,激动得想哭。”这是小关给我的描述。

“晚上听着海浪声睡觉,是不是特别……惬意?”我喃喃道,满脑子都是浪漫的想象。

“哪有那么美啊,吵得人睡不着。而且海边特别潮,床单、被子都是湿的,躺在上面就像泡在水里似的,可难受了。”

哦,好吧……

从那以后,我和小关的话是越来越多,话题也很快就从工作、旅游扩展到了几乎无所不谈,他甚至还跟我说起过他的前女友。我们不仅每天中午一起吃午饭,有时饭后他还会请我去他的出租屋,给我看更多的照片和他带回来的各种纪念品。他在办公室里也变得活跃起来,黄老师对他如此巨大的转变深感惊讶:“没想到小关这么能说,还以为他是个闷葫芦呢!”其实小关跟我透露过,他只是不大适应周围都是女同事的工作环境而已。也是,我们部门一共12个人,算上他才只有4位男士。

部门里很快就出现了我跟小关正在谈恋爱的“八卦”。有时我去711办公室,还会被那里的同事神秘兮兮地盘问,和小关的感情进展得怎样了等等,每次都弄得我面红耳赤。连宋伟都装作若无其事地试探过我几次。我问小关这可怎么办,他耸耸肩:“能怎么办?随他们说去呗!”我想了想,也对,就算我真的在和小关谈恋爱,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啊!他未娶,我未嫁,谈恋爱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于是我一下子释然了,再被人问到“感情进展”时,我只是一笑置之。

说实话,我俩之间还真没有那种感觉,越亲密就越是把对方当哥们儿。小关很早就告诉过我,他有个女朋友,远在广西,我在小关的出租屋看到过她的照片,是个眉目清秀的女孩。小关的异地恋谈得很辛苦,但他的感情很执着,他说,要谈就得认真对待,要对得起人家。我答应小关为他有女朋友这件事保密,与此同时我俩照样大大方方地“混”在一起。没过多久,同事们似乎发现我俩之间真的没什么,这“八卦”也就渐渐消失了。

周欣去过那么多地方,是不是也有这么一大堆照片和故事呢?

*****

七月中旬,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中午吃完饭,我没有像往常那样跟小关一起出去遛弯,而是径直回到办公室里趴在桌上打盹。昨晚又改了一遍宋伟让我写的选题样张,这已经是第六遍了,改得我都要吐了,可还不知道能不能通过,策划个选题可真不容易!还不止如此,最近宋伟总是叫我帮他干这干那,我真觉得要把自己累残了。

但这套词汇书可不是给建文社策划的,唔……怎么说呢,它是我帮宋伟“偷着”给别的出版社做的。一个月前宋伟跟我提起这件事时,我糊涂了:他怎么还给别的出版社策划选题?

“是兼职啦,多挣点钱,补贴一下房租嘛!”宋伟不无得意地说,“怎么,没兴趣?”见我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宋伟接着问道。

我感到为难,真不是因为我不感兴趣,而是因为我从来没有策划过选题,不知道该怎么做。“没那么复杂,你先去做做市场调研,看那些销量好的词汇书有什么亮点,看得多了你自然就会有想法了。”好像是怕我打退堂鼓,宋伟一个劲地游说我,“等书出版了,封面上给你署个‘项目策划’的名,拿一份稿费,多好!哎呀,我水平不行,要不我就弄了!”

做市场调研的过程比我想象的还要枯燥。书店、网上、读者评论,一本一本地找,一本一本地研究,没有捷径,只能靠海量收集信息。我的业余时间全用在这件事上了,相当于我每天要工作十多个小时,周末还不能休息。可越看越觉得那些书都差不多,市场上已经有这么多五花八门的词汇书了,怎样才能做出一本与众不同的来呢?宋伟隔三差五地催问我进度,急人!

突破来自一本游戏书,是我在bj图书大厦进口图书区偶然看到的一本crossord。crossord是国外小朋友常玩的一种识字游戏,并不是什么新鲜的创意,但似乎还没有人想到把它与学单词结合起来,至少在我看到过的词汇书里还没有发现类似的。嘿,不管是小孩子还是成年人,谁不喜欢游戏呢?我欢天喜地地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宋伟,他的眼睛也是一亮:“再加点讲解、例句、习题什么的,让内容更饱满,嗯,这就成了!你先写个选题报告吧!”

两个多星期后,宋伟告诉我,那家出版社通过了这个选题。“你写个样张给他们,让他们找作者去写。”他说。

*****

我趴在桌子上正睡得迷迷糊糊,我的手机在办公桌上振动起来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接起,而是挂断。

我不耐烦地坐起身子,拿起手机。来电显示是一个熟悉的名字——黎呐!困倦顿时一扫而光,我忙不迭地按下了“接听”键。

没等我开口,那一端先传来了黎呐的声音:“喂,维珊……”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说起来,我已经好久没听到她的声音了。

“好久没联系了,你还好吗?在bj过得习惯吗?”

“好,好呢,一切都挺好。”我揉着发酸的鼻子回答。

“你说你是……做什么工作来着,出版社?”

“嗯,对,做书的。”

“做……什么?”

“做书,嗯……就是编辑。”

“啊,编书啊!当作家啦,厉害厉害!”她的语气中充满惊喜,是真为我高兴,但搞得我哭笑不得。

“不是不是,编辑不是写书的,是……是加工书的,就是把别人写好的书弄得符合出版要求。”我尽量简明扼要地解释我的工作。现在我特别头疼别人问我图书编辑是做什么的,他们无一例外会误以为我是写书的,要么就是翻译书的。可也难怪,“隔行如隔山”,假如不是自己干了这行,我对图书编辑的认知恐怕也会跟他们一样。

“啊……哦……那也很厉害啊,太好了。”不出所料,黎呐像别人一样,并没有听懂我的解释,而她也像别人一样,出于礼貌,没有再问下去,“哎,我是想告诉你,下周我要去bj采访个活动,怎么样,出来见见?”

“哎呀,真的吗?哎呀哎呀!”这真是让人喜出望外,我忍不住尖叫起来,幸亏这会办公室里只有我一个人。

“哈,看把你给乐的,这么高兴呀?”黎呐在电话那头“咯咯”地笑了起来。

黎呐要采访的活动在下周三上午,她将在下周二下午到bj:“你们出版社在哪?我们单位给我订的酒店在西直门,周二晚上我没什么事,你下了班就过来,方便吗?一起吃个饭,我请客……啊不不,你不用跟我客气,我们单位给报销餐费,嘿嘿!我把酒店的名字和地址发给你……”

*****

我和黎呐坐在西直门一家咖啡馆靠窗的桌边,咖啡馆里几乎坐满了人,却很安静。刚才那顿晚餐吃了两个钟头,但其实大部分时间我们都是在聊天,要不是最后饭菜都凉透了,我俩还想不起来动筷子。我们聊现在的工作和生活,聊动感北方,聊各种各样天马行空的话题。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开朗的黎呐,我也从没想到我和她竟会有说不完的话,说真的,有点惊讶。好容易吃完饭已经2:3了,黎呐显然意犹未尽(我也是,又提议找个地方喝点东西,接着聊,于是我俩就走进了这家咖啡馆。我点了一杯热巧克力,她要的是拿铁。

“我现在常喝咖啡,咖啡因对我已经不起作用了,不管多晚,喝完照样能倒头就睡。”我问她这么晚喝咖啡会不会影响睡眠时,她这么回答我。

“哦?以前没见你喝过咖啡啊!是因为现在工作太忙,需要提神吗?”我有些意外。

“正相反,是因为太悠闲了,”黎呐看看我,嫣然一笑,“所以就有时间也有心情琢磨这些闲事。我有个同事对咖啡挺有研究,我觉得好玩,就跟她学,学着学着就掉进这个‘坑’里了。比如我这杯拿铁,”她用右手食指轻轻弹了弹面前的咖啡杯,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它的意大利语怎么说?你是学外语的,你知道吗……很多人以为是latte,但其实应该是coffeelatte,前面还有个coffee。latte在意大利语里的意思是‘牛奶’,如果你点拿铁时只说latte,人家会以为你要的是牛奶。”

“这……我还真不知道,有意思。”

她笑着点点头:“好玩吧?但是这爱好太费银子。”

我看了一眼她面前那杯棕色的液体。确实,一杯像样点的咖啡怎么也要三四十块,够我好好吃一顿饭了。要是每天都喝的话,也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嗨,聊得好好的,我怎么又算起钱来了呢?

“你说你现在很悠闲,那会不会……太无聊呢?你现在的工作有意思吗?”为了赶走潜意识里那个让我厌恶的自己,我赶紧转换了话题,“我总觉得这样的工作状态适合我爸妈那个岁数的人,他们快退休了,天天在单位熬时间呢。可我们还年轻……”

“无聊不无聊还是要看个人的感觉吧,我说的悠闲也并不等于无所事事。”黎呐摇摇头,轻轻地打断我,“我们单位人际关系简单,这是最让我满意的。工作量不算大,但也不会闲着;基本不用加班,也没有什么找选题的压力,偶尔出个差,忙完工作还能抽点时间逛逛,就当是旅游了。待遇比不上动感北方,也还过得去。有了大把的时间和精力,我可以干很多自己喜欢的事,比如有时会帮我在杂志社工作的同学兼职写写稿子,写我感兴趣的话题;我还报了一个素描班……知道吗,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当画家,我在大学时画的水彩画还参加过学校的画展呢!不过工作以后就再也没有……再比如跟我这个同事学学咖啡。”她端起咖啡杯轻轻抿了一口,放低了声音接着说,“忙忙碌碌是一种生活,慢慢悠悠也是一种生活,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跟年龄无关。我今年39岁了,到了这个年纪,看开了很多事情,不会再跟自己较劲了。”

黎呐……39岁了?比周欣还大3岁?我一直以为她比我大不了多少呢!我吃了一惊,不由得仔细打量起她来。岁月似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和我初见她时没什么两样。她连发型都没变,也还是不怎么讲究穿着,她身上这件湖蓝色的短袖衫我有印象,在动感北方的时候经常见她穿,看来是她很喜欢的一件衣服;不过仔细看,能看出领口已经微微有些褪色了。可今晚我明明感觉她和以前不一样了,而且变化很大,显然不是外表上的变化。现在,我终于知道了,是她的眼神——她的眼神不再像过去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变得平和了许多,这让她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窗外,各色霓虹灯在夜幕下变幻着五彩斑斓的光,虽然已经挺晚了,街上还是人潮涌动、车流穿梭。这就是bj,它的繁华与活力是我老家那座小城无法比拟的。而与外面只有一墙之隔的咖啡馆里却听不到一点嘈杂声,明暗恰到好处的灯光和飘散在空气中的咖啡香气,不经意地渲染着这份静谧。

黎呐呷着手里的咖啡,好像是在细细品鉴着它的味道。她刚才那番话我并不太认同,但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好沉默着。

“你怎么样,喜欢现在的工作吗?累不累?”黎呐打破了时间不长的沉默。

“工作……马马虎虎吧。”被她这么一问,我一时还真答不上来了。说真的,我从来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这一年我过得的确开心,但这种开心好像并非来自这份工作本身,工作带给我的感觉或许只有“充实”。工作嘛,我越来越觉得它只是挣钱谋生的手段,也可以说是人到了一定年龄就必须做的事,只要按部就班地去做就是了。

我低下头,奋力地挖掘着内心里的真实感觉:“琐碎的事情特别多,操不完的心,根本不是那种……那种自己看书的感觉。不过也没有觉得不喜欢。领导和同事都挺好的,而且只要用心,每天都能学到新东西。”

“那就好。工作干久了都差不多,哪有那么多新鲜感……有时候,工作环境比工作本身更重要。希望你的环境能一直这么好。”黎呐说最后这句话时,脸上呈现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好像话里有话。我看了她一会,忍住没有追问。根据我对她的了解,她要是想说,自己就会说了;要是不想说,我再怎么问,她也不会解释的。我默默地喝着手中的热巧克力,已经有点凉了,味道也远不像闻起来那么醇厚。

“哦,有件事差点忘了跟你说。”黎呐好像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眼神也活了起来,身子往我跟前探了探,“你们英语频道那个……那个叫陈依依的,你和她还有联系吗?”

我摇摇头。离开动感北方后,我和谁都没有联系了——那个地方,我不想再和它有一丝瓜葛。可黎呐为什么会突然提到陈依依呢?

“我听说她好像在你走后没多久就辞职了,现在也在bj。我记得那会你们俩关系不错……要不,待会我把她的新手机号发给你,你找找她?一个人出门在外不容易,你俩也好有个照应。”

“啊,真的吗?陈依依也来bj了?可你是怎么……她跟你联系了?”黎呐怎么会有陈依依的消息?我印象里她从没跟陈依依说过话。

“那倒没有。”大概是猜到了我的想法,黎呐微微一笑,“上个月,我们主任也不知怎么的想要跟动感北方搞合作,他知道我在那混过,就带着我过去谈。嗐,我去了又能怎么的?但是让我去我就去呗!说来也挺搞笑,当小兵当惯了,这次难得跟章总编平起平坐地谈事情还真有点不适应……聊完正事我们主任让我去找前同事叙叙旧,他自己先撤了。”

“你们主任真好。”

黎呐翻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又笑了:“他这叫顺水人情。他才不是回单位,谁知道是干什么私事去了,有我跟着反倒不方便。对于我来讲也是一样啊,我巴不得摆脱他喽!我俩只要在下班前回单位露个面就行了……哎,扯远了,接着说陈依依。”她拿起杯子,把剩下的咖啡都倒进了嘴里,“咱们公司那些同事,说实在的,哼……后来我又一想,来都来了,就去看看汪彬吧,她那人还是不错的,只不过太厚道,没人把她当回事,她这些年在动感北方干得也够憋屈的……我去找她,她特别高兴,跟我聊了聊我走以后公司的情况,还问起你了。”

“问起我?”

“嗯,她说你能力强,干活又认真,审你的稿特别省心,你走了她觉得很可惜……她告诉我,你走以后两个多月,陈依依也走了。英语频道又招了一个女孩,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水平不怎么样还狂得不行,分给她的活不好好干,还天天要求负责大项目,好像公司埋没了她似的,搞得姚瑛很头疼,三天两头跑到汪彬那里去抱怨。可汪彬又有什么法子?她说那孩子来面试时她也在,当时就觉得那孩子太浮夸,怕是没什么真才实学。但是人家拿的是洋文凭,王总喜欢啊……后来章总编让那孩子做了两个专题,结果都出了大错,据说第二个专题的问题特别离谱。幸亏汪彬审稿审得细致,两次都及时发现了,这要是没留神发布出去,可就是重大事故啊!公司打成立以来还没出过这样的事,气得王总在公司全体会上点名批评那孩子,据说连章总编都受了牵连,闹得沸沸扬扬的。这下那孩子也蔫了,没过多久就辞职了……哎,怎么又扯远了,刚才说到……哦对,汪彬问起你,我跟她说你去bj发展了,她就告诉我陈依依也去了bj,陈依依的新手机号也是她给我的。她还让我替她问你好。”黎呐说着,掏出手机看了看,“哎呀,都快11:了!一高兴就忘了时间。咱们撤吧,你明天还要上班呢!”

*****

下午了,经过一个中午的休息,我还是无法集中精神工作,脑子里继续着从昨晚就开始的自动“播放”——汪彬问起我了……陈依依在bj……黎呐的新单位人际关系简单……新招来的小孩出了重大错误……拿铁的英文是coffeelatte……汪彬觉得我能力强……“播放”到这,我冷笑:那又怎样,还不是被开除了?而且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被开除,每每想到这个,我心里都别扭得要命。但开除我这件事汪彬事先不可能不知道,那……

我使劲摇了摇头,努力把这段不愉快的回忆从脑子里赶出去,于是又想起了中午拨通的那个电话,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电话里,我刚报上自己的名字,耳边就传来一声欢快的尖叫:“珊珊姐!哎呀,珊珊姐,原来是你呀!”没等我问,陈依依就迫不及待地告诉我,她离开动感北方之后就来到了bj,现在在一家影视公司做审看剧本的工作,“倒是干回了我的专业……哎呀,珊珊姐,这么聊太费劲了,要不……后天晚上你有空吗?聚聚呗!”

周五下班后我没加班,兴冲冲地赶去了陈依依的出租屋,因为她执意要亲自做饭请我吃:“跟我合租的女孩出差去了,这就我一个人,你过来,咱们说话也方便”。

我俩坐在她的床沿上,就着用两张塑料高凳拼起来的小“饭桌”,边吃边聊。她做饭的手艺不错,两个简单的小菜清爽可口。盘子的缝隙间勉强放了两个纸杯,“饭桌”上就再也没有多余的地方了,我中午在建文社旁边的便利店里买的橙汁只能放在“饭桌”旁边的地上,我俩一边吃着、聊着,还要留意不要踢到它。

自从见了面,我俩的嘴就没停。两年没见,我们之间一点生疏感也没有,而或许是因为“他乡遇故知”,感觉反而更亲近了。几天之内见到两个故友,我的心里一片阳光灿烂。

“那个……珊珊姐,有件事……我……我必须告诉你。”收拾完碗筷,我俩歪坐在床头。没有靠垫,这么窝着身子坐着一点也不舒服。但工作了一周后的疲惫再加上这么个畅快惬意的夜晚,引得我还是禁不住昏昏欲睡。陈依依说话陡然变得吞吞吐吐,我一点也没注意到。

“什么呀?”我懒懒地应了一声,注意力仍然停留在怎样才能撑起打架的眼皮这件事上。

“嗯……你……知道我当初是怎么……怎么进的英语频道吗?”陈依依的声音有些发颤,我的注意力也终于被拉了过来。我意识到她是有要紧事跟我说,便挣扎着坐起了身子,但脑细胞仍旧瘫痪着。

“其实……嗯……其实我去动感北方的时候,娱乐频道和生活频道正好缺人,章总编让我在这两个频道里挑一个,可我……我英语不好,就想去英语频道跟你们学学英语。章总编说英语频道不需要加人了,我……不甘心,天天跟章总编磨,他就……就……后来……后来王总问起这件事,说……呃……公司不养多余的人,让章总编必须裁掉一个。那时候别的频道也不……也不缺人了,没法再把我转到别的频道。章总编跟王总争取了很久,后来还是被逼得没办法,就……就……呃……其实我也没想到……珊珊姐,我不骗你,我真的没想到,要不然打死我也不会……我前阵子考过了四级,要不是当初你……”

陈依依的话音像是在天外盘旋着、盘旋着,过了好几秒钟才落进我的耳朵里,钻入我瘫痪的脑细胞中。这一下,音量瞬间放大了一万倍,“炸”得我脑袋“轰”的一声。我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膛,几乎要从我的身体里跳出来似的。我茫然地瞪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胸口激烈地一起一伏,可还是觉得喘不上气来。

陈依依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再是炸雷了,小得就像是晚秋时节的蚊子在挣扎:“珊珊姐,我……你……你怎么啦?我……对不起你……我真的……不知道……”

我头一晕,又跌坐在了床上。慢慢地,我用胳膊肘支在膝盖上,脸埋在双手中。窒息。

我没有昏过去,只是暂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心跳和呼吸渐渐恢复了正常,但双手已然变得冰凉。我从手中抬起头,睁开眼,被吸顶灯惨白的光晃了一下。眼前是陈依依的脸,有些模糊。她正站在我面前,双手扶着我的肩膀,本来就很白净的面孔更加没有了血色,焦急的表情中透着惊恐。我想我刚才的样子应该挺吓人的。

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陈依依仔细端详了我好一阵,大概是见我没事,表情才松弛了下来。她睁大眼睛,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问我:“珊珊姐,你……恨我吗?”

“你……恨我吗”,像是迎头一记重拳,砸得我眼前又是一黑。和陈依依的名字一样,这句话也好“琼瑶”啊!

我……恨她吗?

我恨她吗?我应该恨她吗?

我不想再待下去了,现在、立刻、马上就走!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用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和表情,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我该走了。你……早点休息吧。”陈依依也站直了身子,但一动不动,眼睛中满含期待地看着我。她是期待我对她刚才那个问题给出一个答案吧?但答案是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想走。

我身体僵直着走到门口,伸出手正要开门,感到胳膊被人碰了一下。我恍惚地回过头,看到陈依依站在我身后,右手伸着,默默地递过我的背包。我接过,全身余下的力气只够说一句“谢谢。不用送了”。

我缩在公交车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头靠在椅背上,嘴里泛起苦涩。疲惫,说不出的疲惫。几点了?不知道。车上大概只有六七个乘客,在bj,这就说明时间已经很晚了,但我还要随着这辆车摇晃一个半小时。

是了,假如是陈依依说的这样,那很多之前我想不明白的事情就都说得通了。

那年春节前,陈依依借用我的自行车去她舅舅家……

陈依依从老家回来,送给我一只德州扒鸡,可我根本没有尝出它的味道……

“公司战略调整,英语频道要缩减规模”……

“不是你的问题”……

“你走了,汪彬觉得很可惜”……

一年多了,我终于知道了我被开除的真正原因,但也许还不如不知道。

“珊珊姐,你……恨我吗?”

恨她,怎样?不恨她,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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