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九年,六月。
时节已步入初夏,秦淮河畔,新冒出的柳条,在随风飘摇着。
郭桓案已彻底结束。
此案牵连大明十二个布政司,卷入其中的官员有礼部尚书赵瑁、刑部尚书王惠迪、兵部侍郎王志、工部侍郎麦至德等,在朱元璋震怒之下,六部左、右侍郎以下,对外宣布追缴赃粮七百万石,词连直、省诸官吏,系死者数万人。
为了追赃粮,朱元璋下令大索富人,在持续数月的动荡下,民间富人莫不家家干净。
郭桓也的确没有说谎。
在朱元璋重典肃贪下,郡县之官,虽居穷山绝塞之地,去京师万余里外,皆悚心震胆,如神明临其庭,不敢少肆。
如今,六部尚书除刑部跟工部,其余四部依旧空缺。
其余四部职权全集于朱元璋一人之身。
在郭桓案后,朱元璋为杜绝贪官污吏,通过篡改数字贪赃枉法,将记账的汉字做了一定调整,开创出‘壹、贰、叁’等大写数字,同时宣布记账启用‘1、2、3’等胡人数字。
在朱元璋铁腕高压强权之下,动荡数月的大明,随着官员的陆续继任,终于慢慢恢复了安宁。
翰林院。
花纶、练子宁依旧为翰林院修撰,不过分别兼任了太子洗马跟太子校书。
官职品级没有太多提升,但地位却有明显提高。
黄子澄被提拔为了翰林院编修。
是日。
昔日三杰闲暇休息,也是聚在了一起。
经过郭桓案的洗礼,花纶已彻底褪去了之前的青涩跟冲动,变得沉稳了不少,只是眉宇间还显露着英气,练子宁胡须留了不少,显得面色老成不少,唯有黄子澄体型比过往干瘦许多。
三人随意坐下。
让几名小吏给自己端了茶水。
花纶望着身上的红色官袍,感慨道:“不知不觉,入朝已有一年了,这一年当真让人如梦一般,登科及第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但如今总算知晓朝廷之凶险,一步踏错,再无翻身之机。”
练子宁端起茶杯,小口的尝了一口,调侃道:“登科及第真的意气风发?”
“我怎么不见得?”
“当时是谁被气的直跺脚,恨不得拔剑跟夏之白拼命?”
花纶面色一窘,不满的瞪了练子宁一眼,冷声道:“你也别笑我,当时你不也一样?我们三,当时谁不悲愤?谁不被夏之白气的牙痒痒,这也怪不得我们,谁让夏之白总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仿佛谁都看不上。”
“但也多亏了他。”
“若非他高中状元,只怕我等三人,早就灰溜溜逃了。”
“哪里还有今日之风光?”
花纶感慨一声。
想起当年科举的事,也不由露出一抹尴尬又不失无奈的苦笑。
当年他是真想将夏之白给活劈了。
大不了一命换一命。
士可杀不可辱。
夏之白将他们三人的尊严狠狠践踏,这谁人能忍受的了?
练子宁苦笑一声,想到那些往事,也只能面露无奈之色,“当年的事,都过去了,谁又没在年少时,做过一些出糗的事,不过也正是有了夏之白,我们才能真正认清自己的才能,没有太过张狂。”
“一啄一饮,自有天数。”
“倒也不算坏。”
黄子澄呵呵一笑,无语道:“你们倒是说的轻巧,感情不是伱们被挤下了一甲,我们三人才学分明相差不多,结果我倒是直接沦落到了二甲,辛辛苦苦在翰林院做文章,这才得到编修官职,你们一个兼任太子洗马,一个兼任太子校书,这一来一去,差别可就大得多了。”
黄子澄满腹怨念。
他倒不是真的埋怨,而是有一些羡慕。
太子洗马、太子校书的官职并不高,但当今太子的权势世人皆知,花纶跟练子宁,这已算是直接为太子府官了,等到日后太子即位,他们的前途只怕会一马平川。
三人原本相差无几,但如今却被拉开了差距。
他心中自是有些吃味。
花纶跟练子宁对视一眼,都面露几分无奈。
他们的确得到了升迁,但这个官职可不是这么简单得到的,花纶处理了两三个月的账簿,眼睛看那些账簿都看花了,当时清算完,整个人直接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
练子宁同样没好过。
因为太多官员牵涉其中,他被朝廷吩咐处理审讯文书。
六部尚书全部出事,六部侍郎也没有几个幸免,还有地方十二个布政司,那一桩桩触目惊心的罪证,即便到现在,练子宁回想起都感到一阵心悸。
尤其是因为牵涉到太多地方官员,差点引起全国骚动,当今陛下为平息民怨,下令将审刑司吴庸杀了。
当时他就在吴庸麾下任职。
人都被吓傻了。
而且朝廷对外公布的是赃粮七百万石,但他知道,根本就不止这点,真正的赃粮实际有两千四百多万石,这已近乎是大明一年征收上来的钱粮了。
他虽不知民间具体情况,但从这个征收上的数字,就知晓民间定然是大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