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第105章(1 / 2)

乔翎这话说得真心实意。

太叔洪的确叫崔少尹多带带她, 但是怎么带,如何带,可就有的斟酌了。

她作为一个凭借勋贵出身空降到京兆府的人, 崔少尹这样寒门出身的文官,敬而远之才是正常的,结果真的遇上了案子, 却如此细致谨慎地详细解说给她听,过后又第一时间把庞氏给提出来……

能有这样的同僚, 其实是一种福气。

崔少尹连连推辞:“这就太过誉了。”

底层出来的官员, 再不勤谨一点, 要怎么出头?

又去看第二份卷宗。

这一份看得更快, 因为相关的记述很短。

某年某月某日,什么时辰, 在神都城内哪个临水区域, 两位贵人为争夺头鱼大打出手,卖方因此事受到牵连,也挨了几鞭子,伤到脸, 留了疤。

所谓的头鱼,就是渔网撒下去被打上来的第一条鱼, 许多人争相竞价,倒不是为了吃鱼, 而是图个彩头。

那主持头鱼竞价的是个某个富商家里的儿子,在外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 只是被打了几下也就算了,但因此事坏了脸,那可就是大事了。

两家协商未妥之后, 案子报到了京兆府,那伤人的少爷被缉拿了,但后边就再无记载,草草结案了。

乔翎说:“我去京兆狱那边翻过记档,有这个蔡十三郎入狱的记载,却没有出狱的记载……”

崔少尹叹息道:“这个蔡十三郎怕只是来京兆府打个转,掉头就出去了。”

乔翎不由得道:“那狱头和狱卒那边,也早就被打通了?”

崔少尹失笑道:“你说呢?”

乔翎也知道自己是说了一句废话,不由得轻轻叹一口气。

崔少尹捡起筷子里握住,准备开始吃饭:“太叔京兆上任之后,就开始着手清查整个京兆府,神都治安糜烂成了那样,难道只是狱头和狱卒们的过失吗?要是前任京兆清正廉明,他们难道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无非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乔翎问:“前任京兆呢?”

崔少尹答得言简意赅:“太叔京兆清查结束,奏明罪责,圣上下令把他砍了。”

乔翎忍不住“咦”了一声:“只要不涉及到自家那些臭鱼烂虾的亲戚,圣上理政还是很麻利的嘛。”

“是啊,”崔少尹吃了口馒头,咀嚼下肚之后,告诉她:“咱们圣上的脉,其实也挺好摸的,只要你能办事,哪怕乖张不逊一些,他也就笑一笑过去了,对待那些特别有能力的,更是极其优容,但要是办不了事,那可一点都不会客气。”

乔翎点点头,也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了。

两人吃到一半太叔洪才匆忙过来,瞥一眼瞧见旁边还摆着两份卷宗,就问:“遇上存疑的案子了?”

乔翎就简单讲了讲,而后道:“崔少尹都帮我剖析过了,我盘算着,蔡十三郎那边儿,是不是得去苦主家瞧瞧?”

虽然很可能是晚了,但总归也比就此掩埋来得要好。

“蔡十三郎啊……”

太叔洪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汤,神情随之变得微妙起来。

崔少尹借着衣袖遮掩,悄悄告诉乔翎:“太叔京兆又要开始说八卦了!”

乔翎也不由得将耳朵竖了起来。

果不其然,太叔洪在品味完“蔡十三郎”这四个字之后,便愉快地打开了话匣子:“蔡家不过是个寻常门庭,因为出了一个能人,整个鸡犬升天了!”

他说:“右威卫大将军蔡和,是蔡十三郎的兄长,说是兄长,可实际上……哼哼!”

乔翎很配合地问了出来:“实际上是什么?”

太叔洪冷笑一声:“怕是他亲儿子!”

乔翎饶是早先心有猜测,这会儿真的听到,也不免吃了一惊:“啊?蔡大将军与庶母通奸?!”

太叔洪竖起一根手指来晃了晃,紧接着面带一丝古怪的微笑,侃侃讲来:“蔡大将军早年在乡中杀过恶霸,被官府通缉,不得不远走他乡,后来南下从军,建下大功……”

“圣上很赏识他,一力将他拔擢起来,为他赐名为‘和’,又下旨加恩他老家的父母,令有司多加抚恤。”

乔翎道:“这挺好的呀,后来呢?”

“好什么呀,事情就坏在这儿了!”

太叔洪又喝一口汤,紧接着津津有味道:“蔡家原本只是个寻常人家,蔡大将军在外边出生入死闯出来一份功业,连带着整个蔡家都飘起来了。”

“蔡大将军的爹不姓蔡,他是入赘过去的,跟妻子姓蔡。眼见儿子发达了,他也就起了花花肠子,与一个寡妇勾搭成奸,打算纳妾,再改回本姓,蔡大将军的娘因此生生给气倒了。”

“女人在乡下地方势弱,但是能叫女儿娶夫的人家,别管是否富贵,人丁必然是兴旺的,蔡家老太太不识字,就托她的堂兄弟写信,给儿子告状……”

“然后关键的地方来了——蔡大将军知道之后很生气,我爹居然给我娘戴了绿帽子,那我也要给我爹戴绿帽子!”

乔翎:“……”

乔翎听得虎躯一震,不由得道:“……绿绿相报何时了!”

太叔洪胡乱摆摆手:“总而言之,蔡十三郎就那么稀里糊涂地生下来了,蔡大将军带着爹娘跟这个孩子到了神都,那个寡妇倒是没有跟来,仍旧留在老家,她头一回成婚,也留下了两个孩子……”

乔翎想了想,说:“这对她来说,其实是件好事。”

寡妇最怕的就是无依无靠,被宗族生吞活剥,留在老家,好歹能借到蔡大将军的光,别人知道她还有个儿子在神都,行事总要忌惮几分。

要是真的来了神都——蔡大将军总归是会有妻室的,到时候她成什么身份了?

老赘婿的妾,还是蔡大将军的妾?

连带着蔡十三郎的身份也格外尴尬起来。

还不如在老家逍遥自在呢。

乔翎顺势问了句:“蔡大将军娶妻了吗?”

“当然娶了啊,说起来,还是圣上给做的媒。”

太叔洪道:“蔡大将军进神都城的时候年纪还不算太大,二十九岁——那时候他没坐到右威卫大将军的官位上呢。”

“闻家有个守寡的女儿,比蔡大将军还要大两岁,年岁上比较合适,婚事也就成了。”

崔少尹在旁道:“蔡大将军身上有些匪气,义字当先,也护短,蔡十三郎惹了官司,他要回护,也不奇怪。”

乔翎却说:“讲义气是一回事,欺负人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说:“吃完饭我先不回家,去苦主家里边走动走动,过去这么久了,再去讯问狱卒,只怕他们早忘了,但这家人当时既然敢来京兆府状告,可见还是想求个公道的,过后想来也会关注着蔡十三郎的动向。”

崔少尹点点头:“既如此,庞氏的案子就叫我来盯着吧。”

看乔翎有点不好意思地要去推拒,便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客气。”

乔翎很认真地谢过他:“对庞氏来说,这可是大事呀!”

太叔洪近来在忙废黜坊市制度的事情,这事儿不能一蹴而就,骤然间把所有的坊墙都给推了,容易出乱了。

所以他协同底下的官员商议之后,决定先在靠近神都城墙的一个坊市里进行试点。

到了夜里,坊内的门户便不再关闭,也允许百姓和商人过去做生意,只是届时各方巡逻乃至于如何发放经商许可,最大程度上保证多数人的利益,就得一条条仔细打磨了。

午后吃完饭两位少尹有事要做,他也没法儿回府,京兆府内的三个头头聚在一起彼此对视一眼,既有了些许同舟共济的患难意味,也平添几分共谋大事的成就感。

吃完饭,乔翎使人回越国公府送信,告诉家里边自己晚点回去,同时骑上马,带着往与蔡十三郎发生了纠葛的商人家里去了。

依照卷宗上记载的地址过去,到地方抬头一看,乔翎不由得愣住了。

卷宗上记载的很清楚,与蔡十三郎发生纠葛的那户商人姓杨,现下循着地址过来,门前牌匾上挂着的已经是“常府”了。

杨家人搬走了。

乔翎心头因而浮起了一层阴翳,使人去找门房前来问话。

这地段住的没什么达官显贵,常家的门房见是官府来人,不敢怠慢,忙不迭去寻管事前来应答。

管事过来,先自拱手,继而笑问道:“这位太太此来,可是有什么差使?”

乔翎言简意赅道:“你们搬到这宅子里几年了?”

管事怔了一下,倒是很快就给出了答案:“回太太的话,有三年了。”

乔翎又问:“把这宅子卖给你们的,又是什么人?”

管事不敢隐瞒,也怕惹上官司,当下一五一十道:“太太,我们这宅子来路可是正的,先前杨家人摊上了官司,银钱上周转不开,就找了中人,把这宅子卖给了我们家老爷,当初是正经在京兆府办了手续的……”

杨家人摊上了官司,周转不开?

是跟蔡十三郎的这桩官司,还是别的什么官司?

她问管事:“你可知道杨家人往何处去了吗?”

管事摇头,面露难色:“这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买卖结束,两家也就没联系了……”

线索到这儿就断了。

乔翎预备着回京兆府去查一查,看杨家卖房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神都城内寸土寸金,这地方虽然没住什么达官显贵,但也决计算不上是便宜。

时人看重土地房屋,能狠狠心把房子卖了,除非是要去置换更大的房子,不然一定是遇上了什么难处。

乔翎如此思忖着,调转马头往回走,同来的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吏却忽的往她跟前来,快跑几步,跟上马的步子。

她同时仰起脸来道:“少尹,杨家是生意人,家里边有铺子呀。我往他们家铺子里去打听打听,看是同这府邸一起卖了,还是现下仍旧做着买卖,再来回您,您看如何?”

这小丫头真是机灵!

乔翎眼睛一亮,低头瞧着这个出门时崔少尹点给自己的小娘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吏行个礼,说:“我叫王庄,您叫我小王也行,小庄也行。”

乔翎叫她:“小庄!”

又说:“你去吧,知道杨家的铺子在哪儿吗?”

小庄说:“知道!来之前我看过卷宗,都记下了!”

旁边几个同行的小吏不由得交换了个神色,有的羡慕,有的妒忌,还有的懊悔不已。

自己怎么先前就没想过赶这个趟儿?

乔翎听她早早未雨绸缪,心下暗暗点头,当下道:“去吧,有结果了就回去找我。”

小庄清脆地应了一声:“哎!”再行个礼,麻利地跑了。

十几岁的少女,朝气蓬勃,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

乔翎望着她的背影,心想:怪不得邢国公跟姨夫都跟我说得找几个门人呢,有人帮着办事,的确舒服又便利!

……

乔翎打马折返回京兆府,隔着老远,就有门吏迎上来了。

“乔少尹,有人到这儿来找您,说是您的亲戚。”

我的亲戚?

乔翎心想:我的什么亲戚,会到京兆府来找我?

门吏没直接报着亲戚的来处,可见并不是神都城里新认识的亲戚,难道是南边来的亲朋?

再一想,又觉得不对呀。

真要是南边来的,估计就去账房老师那儿了,怎么会到这儿来找我?

她心下古怪,倒是没有迟疑:“人在哪儿?”

门吏指了个位置给她看:“在那儿呢,我们请他进去坐,他也不肯。”

乔翎顺着他指的方向去瞧,便见一个青年男子正蜷缩着身体,脸朝墙角,如同一朵阴郁的蘑菇一样蹲在角落里。

脚下是双皂靴,看着倒很新,衣裳的料子却是平平。

这是谁啊?

门房察言观色,小心地道:“您是不是不认识他?”

又说:“我们也盘问了几句,他说是家道中落,无以为继,长辈叫他来投奔您,混口饭吃……”

那青年总共都没说过几回谎话,可他们每天在京兆府的门口见过多少人?

看他眼神飘忽,语气不定,就知道是在扯淡。

但真要说这是个骗子,就给撵出去吧,好像也不太是?

要真是骗子,怎么敢求见乔少尹,主动往这上头撞?

叫他进去坐,他也涨红着脸不肯。

几个门吏心里边觉得这事儿奇怪,私底下合计了会儿,还是顺遂了他的意思,叫他在外边等着了。

乔翎也在犯嘀咕呢,走上前去,叫了声:“喂,你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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