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 27 章 一支兰花(2 / 2)

那中年男子大吃一惊,替她倒了杯酒,继而又津津有味道:“你好大胆,居然敢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做这种事!”

乔翎一口将杯中酒饮下,叹一口气:“唉,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又问他:“尊驾是怎么进来的?”

那中年男子轻描淡写道:“跟人吵了一架,我气急败坏之下,往他脸上啐了一口!”

乔翎咋舌道:“啊?这就被关进来了?”

她当即拍案道:“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再想想又觉得不对劲:“……你啐的谁啊?”

中年男子挑起一边眉毛来,朝她眨了下眼。。

乔翎肃然起敬,当下毅然举杯:“来干一个!”

两人举杯,一饮而尽。

乔翎向那中年男子说了自己名姓,又道:“还没有请教尊姓大名?”

那中年男子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给她看:“在下卢行卢梦卿。”

乔翎豁然开朗:“原来是你?!”

她不由得面露惊叹:“我还没到神都的时候,就听车把式提过你的名字,说你是三都才子……”

又想到先前姜二夫人给她的那本册子,如若没记错的话,这位鼎鼎大名的三都才子此时正为中书令,既有三都才子的美名,又做宰相,堪称是文坛政坛两得意。

此时见到,不禁有些会意过来了:“难怪先前在越国公府宰相席上没见到你!”

卢梦卿朗然失笑,一语双关:“今夜越国公府一定很热闹!”

他撕了个鸡腿,一点也不在意形象的开始吃:“去了几位宰相?”

“三位,”乔翎一一数给他听:“有位唐相公……”

卢梦卿说:“那是门下省的侍中唐无机。”

乔翎说:“还有位柳相公……”

卢梦卿说:“那是尚书省的左仆射柳直。”

乔翎再说:“还有位俞相公……”

卢梦卿说:“那是出身小鱼家的中书令俞安世。”

乔翎“哎”了一声:“小鱼家——”

卢梦卿笑道:“这个称呼是不是很有意思?因为他姓俞,十二侯爵之首的中山侯府同样姓庾,为了区分两家,所以就把中山侯府称为大鱼家,把俞相公的门户称为小鱼家了。”

乔翎明白了,又说:“那这么算一算,还有两位宰相没去呢!”

“就这些了,”卢梦卿说:“尚书省还空置着一位宰相,右仆射至今无人,倒是还有一位侍中,即韩晔韩少游……”

说到此处,他神情微黯:“只是他前不久刚刚被夺了官,正在家闭门自省,当然也去不成了。”

乔翎觑着他的神色,若有所思:“这事儿同卢相公入狱一事有关吗?”

卢梦卿脸上笑意敛起,目光沉郁,点了点头。

乔翎于是又给他倒了杯酒。

卢梦卿为之失笑,举杯相敬,一饮而尽。

乔翎先前连骑马带举行仪式,着实饿了,没见着吃的也就罢了,这会儿真的见到,就好像体内觉醒了一只饕餮似的,狼吞虎咽的往里炫饭。

反倒是卢梦卿胃口不大,一只鸡腿捏在手里,细嚼慢咽了半天,也没吃完。

小奚还没有走,他们说话的时候,就站在一边静静的候着,这回儿看他们说完了,才道:“韩家那边我每天都去一次,衣食都细细的问了,没什么缺的,倒是韩太太很牵挂太太您,怕您在狱中有什么不便……”

乔翎脑子转了一转,才反应过来“韩太太”大概是被免职的那位韩相公,而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位太太,这短暂的空档,卢梦卿已经稍显无奈的“哎”了一声。

“少游这个人就是这样,天生的操心命。”

他本也是健谈的性格,又与乔翎有些投契,现下喝一口酒,打开了话匣子:“偏还是个倔种,明知道有些事做了会得罪人,但还是要做,明知道有些话圣上不喜欢,但还是要说,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总要有人去说,去做的……”

看乔翎面露茫然,又失笑道:“我忘了,你初来乍到,想必还不知道他。”

乔翎见他酒杯空了,便又给他倒了一杯,笑道:“卢相公说了,我不就知道了?”

卢梦卿“唉”了一声:“你可知道,他这回是为什么被罢了官?”

乔翎摇头:“并不知道。”

卢梦卿眉头原本还皱着,看她几眼,不知想到什么,忽的笑了:“你要是见了少游,或许会合得来,说起来,他被罢官的表面缘由同你进京兆狱的缘由是一样的——他在下朝的时候,抄起笏板把刘大的脑壳打裂了!”

乔翎不由得问:“这个刘大是谁?”

卢梦卿说:“就是皇太后的弟弟、大公主的外祖父。”

乔翎大吃一惊:“啊?!”

又问:“这是为了什么?”

卢梦卿脸上浮现出一抹轻蔑:“刘大的小儿子向来纨绔,人亦桀骜,几番强抢民女,都被承恩公府想方设法压下去了,这次他跟几个狐朋狗友喝得酩酊大醉,掳走官家女,那女郎抵死不从,刘大酒后狂悖,居然将人掐死。”

“事后那家人告到了京兆尹,因为涉及皇亲国戚,又是承恩公之子、皇太后的亲外甥,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

“刑部尚书主张杀人者死,然而承恩公之子在八议之内,又是八议之首的‘议亲’,论定应该杖八十,流三千里。”

“御史台先前便奏过承恩公府数桩不法之事,这回将先前此子数桩不法之事合订上奏,主张死刑。”

“大理寺就要圆滑的多,一说‘八议’议亲,二说其人并非主动设计杀人,而是失手杀人,是过失而非故意,两者的性质截然不同,主张杖八十,徙三年,重金以偿苦主……”

乔翎默然,继而道:“重金以偿,可是那女孩子死了啊……”

卢梦卿脸上嘲弄之色愈盛:“此案由少游督办,他力主从御史台之见,裁决刘氏子死刑,奏疏倒是递了上去,最后批下来的,还是从了大理寺的提议。甚至于承恩公报了幼子惊惧之下卧病,连那三年的监禁,也不知是否能够达成了。”

乔翎听了都觉得生气:“怎么能这样呢?那是一条人命呀!”

卢梦卿有些无言,又疲惫道:“连苦主都撤诉,接受了这个结果,旁观人又能怎样呢。”

乔翎脸上神色微动,心内五味杂陈,很能够明了那位韩相公彼时的心情。

三种裁决方案递上去,圣上选了最轻的一种,可见是有意要包庇母家的,苦主家吃的是朝廷的饭,眼见至尊如此作态,难道还要为了一个已经失去的女儿,搭上一大家子人的未来吗?

再多的愤懑和苦涩,都只能往肚子里咽了。

而韩相公他,面对着偏帮凶手的至尊天子和张狂得意的承恩公府,又怎么能去责备失去了女儿、又迫于形势不得不忍气吞声的苦主呢。

怨气不得发,苦楚不得伸,这才有了下朝之后的愤然一击吧……

卢梦卿说的不错,乔翎果然很能理解韩相公当时的心情:“换我我也打!”

又说:“我要是个光棍的话,皇帝我都要过去给他一下!”

他的亲戚是亲戚,人家的女儿就不是女儿吗?!

乔翎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黯然:“这还是事情闹大了,苦主是官家出身呢,从前没闹大的事情,那些平头百姓家的女孩儿,又有谁去帮他们呢?”

卢梦卿沉默的听着,一时无言。

牢舍内的氛围有些沉郁,两人闷闷的喝了口酒。

过了会儿,乔翎问:“刘大死了吗?”

卢梦卿道:“就是前几天的事儿,他要是死了,你应该能接到请柬的。”

乔翎“哎”了一声:“真可惜!”

想了想,又说:“不过也好,真要是死了,韩相公的罪责怕就大了。”

卢梦卿就在这时候补了一句:“不过看着也就是这段时间了。”

乔翎的心往下一沉:“啊?!”

马上道:“那韩相公怎么办呢?”

卢梦卿于是就挺起胸膛来,语气轻快道:“这不就到了我出场的时候了吗?”

“当时少游奋力一击,刘大当场就倒下去啦,群臣慌张,自然有人去请了已经离朝的圣上回来,另有人去请御医。”

乔翎会意的道:“圣上一定很生气吧?”

卢梦卿说:“所以我要劝他啊。”

“我就说陛下,韩相公他是正三品的宰相啊,八议之中,也占了‘议贵’这一项,您应该酌情赦免他的,且他的本意只是怀着玩笑的心情打承恩公一下,并没有要杀人的意思——哪有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的?这不是故意,是失手啊。”

“您能宽恕一个在外边败坏皇亲国戚声名的纨绔,难道还不能宽恕一个忠心耿耿、办事牢靠的宰相吗?”

乔翎:“……妙啊!”

又问:“皇帝是怎么说的?”

卢梦卿道:“圣上听完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可能是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吧,但还是说,有过的是刘氏子,并非承恩公,这不能一概而论……”

乔翎:“然后呢?”

卢梦卿开朗的笑:“哈哈,我过去啐了他一口,说陛下,您真是不要脸呢!”

乔翎肃然起敬,马上又帮他倒了杯酒:“干得漂亮!”

卢梦卿哈哈笑着,正待言语,忽听外边传来一阵言语声,夹杂着压低了的询问和殷勤的回答,一路往这边来了。

俩人对视一眼。

卢梦卿问:“这回总该是找你的吧?”

乔翎忖度着说:“应该是。”

不多时,稍显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狱头很快出现,往乔翎的牢舍里看了眼,见没人,他显而易见的怔了一下。

再往旁边一瞧,顿时露出了一个相当复杂的表情来。

寻常人进监狱都要郁卒一段时间的,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呼朋引伴了啊越国公夫人……

狱头心下暗暗佩服,又躬下身道:“乔夫人,越国公来了。”

乔翎大吃一惊:“啊?!”

又补充一句:“叫我太太!”

继而她赶忙起身迎了出去:“这里边多冷啊,他穿厚衣服了没有?怎么也没人劝劝他呢……”

卢梦卿在旁边笑:“你们夫妻俩虽然还没见过面,但是感情倒不错嘛——我没说错吧,见过面了吗?”

乔翎摇头说:“没有。”

出了卢梦卿的牢舍,她抬头去看,就听见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自阶上传来。

虽然是夏日里,然而地牢阴冷,姜迈围着狐裘,却仍旧有长身玉立之感。

那细密的绒毛外露出一张玉石般的面孔,油灯昏黄色光芒跳跃的地牢里,居然像是幽幽的在散着光辉。

又像空谷里一枝脆弱又美丽的兰花。

休休有容,神姿清发。

乔翎看得怔住。

说起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真正的面对面。

她嘴唇动了动,鬼使神差的冒出来一句:“你怎么自己把盖头掀了?”

对面那枝兰花轻轻地呵出一口气,打量一下地牢四遭,终于将目光转到她面上。

语气柔和,但也无奈:“你怎么搞的呀……”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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