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

鸟雀滑落在古树的枝干上，过夜的雨滴滑落丁香；钟声如约响起，回荡在泛着晨光的院落，惊扰了万物，引起阵阵涟漪。睡眼惺忪的年轻人爬起床掀开帘，光在一瞬间侵入整个房间，独占他的眼眸。他洗漱完后，匆匆吃完早餐，置换好没有身份象征的寻常人衣物，推开门迈入院落，沿途向扫地之人点头问好，行至院门前街道上，拦下一辆马车，扬尘而去。

锦市的街道上人影稀疏，两旁商铺大多也未开张，秋叶已经被清扫并堆积在道路两旁。他也不急，缓步走在街上，一会儿看着泛黄的落叶思索，一会儿凝望放亮不久的天空，一会儿观察路过的商铺。走着走着，视线前方出现了一家药店，占据着五个门面的药店挂着一副淡雅醒目的牌匾：百草药坊。买药之人尚未出现，但店铺内的药师和助手已经开始忙碌地分类新到的各种药草并放入相应的抽屉，有三两个人一字排开坐在柜台拿着算盘计算着昨日各项开支与收益在账本上写写画画；一个稚嫩脸庞的男孩在药柜前看着手中的纸紧皱眉头，一边嘀咕师父给的药方成分复杂一边寻找相应的药材仔细称量半天放入身旁助手手中捧着的药罐里。寻常人装扮的他说着:“各位早上好啊。”一脚踏过药房的门槛。

埋头算账的伙计们和药师与助手们抬头看到他此起彼伏地回道：“未央学士，早上好！”接着便埋头处理手中的事，未央则自如地沿着一排排高大的药柜漫步，仿佛置身于藏书院之中。男孩听到他的声音便急忙将手中的纸扔到助手手中，面向他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旋即转身，静悄悄而又急切地藏到其中一排药柜后，探出头悄悄等候未央一步步走来，在转角处突然跳出来抱住他，音色中灌满喜悦之情大声地喊出：“书呆子哥哥！今天专门来看我的吗？！”

他仿佛吃了一惊，随后笑着看紧抱住自己的男孩，开心地笑道：“药罐子弟弟，你想得挺美的呀。哥哥我是有事来锦市，顺便看看你而已。”

“不许叫我药罐子！顺便来看我的话那现在可以走了吧。我正忙着为客人预定的药单配药材呢，请回吧，未央大人！”清秀的男孩抱胸佯装气鼓鼓地将脸扭向一边，嘟着嘴闭眼不语。

“哈哈，开玩笑的，别生气哦。小林竹，哥哥其实是专程来找你的，我可是有求于你哦。”林竹听完未央的话，先是睁开一只眼看着未央，然后转过头来收不住喜悦说道：“好吧好吧，勉强原谅你叫我药罐子的失礼行为了，身为学士就应该多注意注意自己的身份。何事相求啊，未央哥哥？”未央轻轻敲了敲他的头：“别一本正经像先生教导我，你先跟我去琳琅阁，可好？”

“没问题，今天的订单不多，一下午的时间就能够完成工作了。既然有求于我，可要好好请我吃一顿午饭哦，嘻嘻。“林竹跟助手交代了一些事宜后便跟着未央一同走出百草药坊，两人如同亲兄弟一般走在街上，毫无违和地融入这幅锦市秋景图里。

“先生，此番前来可是确认琳琅阁的动向？我查过近三个月的药坊订单，前后有五批分量相当大的止痛草药订单，虽然时间没有规律，每一批订单也都是来自不同的商户，但我们已经顺藤摸瓜查明这五家商户背后的主使——琳琅阁，所以他们很有可能在准备些什么，也许是一场小型战争，这五批订单的量加起来可以供给一支两千人的军队足足一个月的消耗量了。”

“林竹你做的很好，继续留意锦市各大药坊的订单。今天我们就去琳琅阁观望观望，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端倪”未央笑着看向已然一身都城纨绔少年穿着的林竹，他们对话的语气与之前在药坊展现给人们的截然不同，更像是主仆间的对话。

琳琅阁位处锦市东南方向，是一栋十层楼高的巨楼，出售阿斯德洛的奇珍异宝，从孤本的古籍到延年益寿的灵药应有尽有，由南方商会于五百年前耗费巨资建造，建筑主体为黑红，柱体采用金色龙纹装饰，楼阁顶檐转角处均下悬一个金元币雕像。一层的两扇巨门敞开两旁，即使现在是清晨，进出的人也不曾间断；两侧屹立数百年的石狮静静凝望着人群，在时间的长河里，它们看着来来往往变化的人，以不变的姿态无言地镇守这一方土地。面向大门的右侧是用于短距离运输大型货物的光石车停放地，从敞开的库门看到的一排排整齐排列的光石车彰显着琳琅阁的庞大财力。

未央跟在林竹身旁一同进入琳琅阁的一层，走过一条铺满红毯的短距走廊，宽广的迎客大厅映入眼帘。顶部的巨型吊灯散发出金黄色的光芒，与大理石地板的货币图案相呼应；面向走廊占据整个大厅宽度的柜台前站满了交易的人，这样的情况会一直延续到琳琅阁停止所有交易的深夜，夜晚尤其是休息日与重大节日的夜晚排队交易的人更是会将整个大厅挤得水泄不通。大厅的左右两侧通向更加宽大的房间，摆满不计其数的商品的高大货柜屹立其间。林竹和未央显得轻车熟路，快步通过大厅的旋转楼梯走上三楼，这里存放着浩如烟海的珍贵书籍。林竹一本正经地徘徊在书架间浏览书籍，偶尔小心翼翼抽出一本有关医术的书交给身后陪伴的未央手中，未央则仆从一般双手捧着书，他们就像普通客人一样挑选着书籍，看起来再正常不过。

三楼的货物相对单一，以各类珍贵的书籍为主，同时现在是清晨，相比一楼客人明显少了许多，浏览书籍的客人也不吵闹，静静地找寻自己的目标，三楼的灯光相对柔和淡雅，空气中弥漫着的各种书香令人沉醉。未央看似随意地跟随在林竹后面，但他的眼神始终留意着不时擦肩而过的路人。传闻负责掌管琳琅阁的阁主喜欢在清晨穿梭于琳琅阁三楼的书架间挑选自己喜爱的书籍于深夜阅览，同时担任南方商会副会长之一的他热爱读书这一点一直是锦市人士津津乐道的一件事。视线中前方不远处突然出现了琳琅阁阁主朗月的身影，一身华丽锦衣的他充满欣赏目光地看着面前书架上的《阿斯德洛战争史：七百年的纷争》，同时嘴角微动，喃喃低语和身边的年轻人说着什么。

未央不动神色地轻触林竹，林竹会意地停下缓缓移动的脚步，随手抽出一本书看似兴致勃勃地翻阅着，但他看向文字的眼瞳却出现了一丝诡异的蓝色，如果不是面对面注视根本无法发现林竹眼瞳的颜色变化。此时朗月和年轻人无法被听到的低声交谈在林竹耳中无比清晰。

“……不需要你的操心。那批武器已经到了吗？”

“是的，朗月大人。我们特意从白虎门运送进城的，隐藏在琥珀木之中，没有被巡查的士官发现。预计三天内就能送达白狐手中。”

“草药的订单完成情况如何？”

“所需草药的一半已经就位。属下用了五个商铺的身份分别去不同的药坊采购各种草药，每个订单的量都不一样，同时采购时间也是没有规律的，应该不会被人看出异常。”

“嗯。商会这么多年被光影各个势力渗透得太深了，他们安逸享乐太久了，是时候该进行一些必要的清理了，就交给你着手处理。”

“是。”

“这就是你听到的全部内容了吗？”未央看似悠闲地越过林竹看向他身后的市景。

“是的，先生。尽管我对数量繁多的南方方言并非完全掌握，但是我可以保证此番所得知的内容”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不差。”

“好的，我会给你安排几个师兄弟继续调查和监视琳琅阁，注意自身安全。”

“放心吧，先生。林竹回去工作了，先生慢用。”

未央看着林竹渐渐走远的背影，无限遐思。林竹是在一片竹林里寻找食物时被未央发现的，他的父母是靖川人，死于一场莫名的病疫，村子里的人们无知地将灾祸归咎于林竹，只是因为他的眼瞳偶尔会变为诡异的蓝色，令人惧怕，人们粗蛮地将刚丧失了父母的林竹赶出了靖川，那一年，他十二岁。未央在他的意愿下为他取了一个崭新的名字：林竹。林竹其实是隐匿者，被神眷顾与诅咒的孩子，除了未央没有人知道这个热爱医术的孩子有怎样的身份与过往。未央教与林竹关于这个世界的诸多知识，阿斯德洛的历史与风土人情，医者的学识，以及如何成为一个藏在暗处的情报者。林竹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孤舟的一员，未央收留的所有孩子几乎都成为了孤舟的成员，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不为他人所知的身份：隐匿者。

“林竹，但愿卷入这出戏的你和其他孩子们都能够保全其身，从舞台从容退出，拥有一个幸福安乐的余生。”未央默默念叨着，手中的筷子仍在夹菜，脑海却陷入了无限的思索之中。

夏都

妆容淡雅的美人微微打了个呵欠，眼神里难掩的一丝倦意令她更加楚楚动人，难以相信她已年过四十，她将头轻枕在叠放的双臂上趴在亭内的石椅上透过微黄的灯光看着亭外棉桑河缓缓流过的河水发呆的姿态，即使在这以万物皆美著称的烟柳州里，依然美得不可方物。

“小白，和烟柳州总督议事为何拉着我一起，南宫家没有人了吗？”她身旁眯眼沉思着的中年男子回过神来看着她宠溺地笑着。

“夫人，别拿我开玩笑了，我与你一同会见公孙大人是以示我的尊重与诚意啊。何况夫人可是我的得力助手啊，这么重要的议事怎么能少了夫人呢。”女子转过身来，令人不可思议地孩童般伸出一只手轻轻捏气宇轩昂的男子的脸，“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除了明面上的原因，还不是因为你好面子。想在公孙胖子面前显摆你家夫人，不过那胖子的夫人确实美到他可以逢人就炫耀的地步了。”南宫白宇脸上的笑意更浓，轻轻抚摸女子伸过来的手。

“我家夫人难道不美吗？还需要我刻意显摆？此事事关重大，夫人可是万万缺席不得。就别拿我打趣了，为此事我可是思虑良久啊。如果没有你在场，他又如何相信我呢？”

“那就别那么严肃地坐在那一言不发，弄得我是又困又无趣。”女子开始躺在南宫白宇怀中把玩他秋衣的袖口，他就任她不像样地胡闹，安静地思索着。雨依旧在下，只是已经从倾盆大雨变为淅淅沥沥的小雨，已是深夜，雨依旧在夜幕的舞台上尽情演奏，这份安详令人不忍打破。终于，亭外长廊上站立不动的的侍卫走来汇报：“家主，公孙大人到了。”女子闻言赶紧抽出身来，整理衣袖，端正姿态坐在南宫白宇身旁，脸上的一丝倦意也消散得无影无踪。他戏谑般看着她一本正经又慌忙地做完这一切，从容地拿起茶壶将茶倒满茶杯，与她一同静静等待公孙上卿的缓步走来。

公孙零等候公孙上卿步入两侧玻璃镶嵌在墙体中间的长廊，将伞收起放于角落，跟随在他后面两步距离一同跟随着前方指引的白衣男子。长廊上每隔五步站立的两名士兵在公孙上卿经过时均行军礼。

“公孙大人，家主和夫人就在长廊尽头的倚江亭等候，家主请您原谅他以这样的方式邀请您前来江亭府。离尹亦不善言辞，如若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南宫大人言重了，能有幸被整个南方第二大家族的家主邀请于江亭府相见，是公孙上卿的荣幸。离尹你也不必过分讲究礼仪，反倒是令人拘谨了。不知南宫大人深夜邀请我赴倚江亭有何要事，可否烦请离尹告知一二？”

“首府大人抬举离尹了，家主嘱咐他会当面与您说明一切，还请首府大人与我一同前往倚江亭即可。”公孙上卿点头以示知会，脑海里在快速组织见面时的语言，尽管意外被离尹拦下前来江亭府的途中已经思考了许久南宫白宇的企图和可能出现的局面，但时间还是太过短促，很多事他还没有深思熟虑。尽管步伐缓慢，蜿蜒的长廊的尽头最终还是出现在了视线前方。

“没事，随机应变吧。”公孙上卿心里释然道，精神随之一振，脸上已然出现谄媚的笑容。还未走至亭子坐下，他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已然响起：“南宫大人，云裳夫人，公孙上卿求见。”

“公孙大人，此举可是令白宇担待不起。是我邀请公孙大人来鄙府，快快请坐。”

“参见公孙大人，叫小女阿云即可。”胖子慢慢悠悠地走进亭内，憨态可掬地坐在南宫白宇和东方云裳对面一脸恭敬地看着与他相对而坐的这偌大府邸的男女主人，全然看不出他竟身兼总督和首府两个位高权重的职位。

“久闻不如一见，云裳夫人的美貌果然名不虚传，看来南宫大人在上卿面前屡次赞誉夫人的美貌并无自夸之意，我家雪釉相比夫人可就相形见绌了。”

“公孙大人过奖。”

“哈哈，我说首府大人啊，客套话就不多讲了，你再多夸两句，云裳可是要在我面前趾高气昂许久了。”南宫白宇随后收起了笑意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