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传来踏踏的脚步声,那两个小道童一人捧着一个大瓷碗跑了进来。宣芝只好咽回到嘴边的话,没有再与申屠桃交谈。
道童抱来的碗里装着整只的烧鸡,没切的酱牛肉,还有些大棒骨,两个海碗都被塞得满满当当,显然在后厨里搜刮了不少东西。
因碗里东西太多,道童抱到神殿来,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两人气喘吁吁,一脑门的汗,各自颊上都浮着一团红晕,着实累得不轻。
但他们的眼珠却很亮,哼哧哼哧地将海碗抱上供桌,又规矩地退到两侧。
哮天犬闻到肉味,飞快从屋顶上跃下来,跳上供桌叼起烧鸡开始啃。
圣昭殿外还来了些其他人,哮天犬那一串惊天动地的狗叫,不仅斥退了邪魔,也惊动了久黎全城的人。尤其是在这祈神山上的修士,近距离感受到从这里扫荡出去的神威,全都被引到殿中来了。
然后,众人进来便都看见神犬在啃烧鸡。
不用宣芝解释,众人也认出来,那就是画像上的神犬。
哮天犬好歹也是二郎真君座下神犬,很有点偶像包袱,它又想啃烧鸡,又想维持它威风八面的神犬形象。几经纠结之下,干脆扯下一只鸡大腿叼在嘴里,昂首挺胸地端坐在神龛上。
围来殿外的修士,也不知是从谁开始的,取来供香点燃,“昨夜若非二郎真君座下神犬发威,在下恐怕已经葬身邪魔腹中,多谢神灵庇佑。”他说完执香三拜,郑重地将供香插进香炉。
随后又有人相继上前,取香来拜。
站在人群最后的一名修士,手中扣着一枚“影珠”,输入一丝灵力,默不作声地将此时圣昭殿中发生的所有影像录入,传入与这枚珠子连通的另一枚影珠中。
影珠另一端的人实时看到影像,发出夸张的大笑,嘴里不干不净地啐骂道:“你们瞧见了没?这些穷乡僻壤的土种,竟然还真的把一条来路不明的杂种狗奉为神明,依本公子看,这破城里的修士早就被邪魔钻了脑子。”
说话之人是一名锦衣华服的公子,脚边蹲着个小厮给他按脚。小厮逢迎地接话道:“公子说的是,小的觉得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请咱们元崇天君神像来守护。”
“嘶——”那公子一脚踹开他,“笨手笨脚,还没莲儿的三分巧劲。”
小厮伏到地上,讨好地笑道:“公子息怒,小的干惯了粗活,手上不知轻重,万万比不上莲儿姑娘。”
“要不是我爹不准我带上她们,哪里还轮得到你在本公子跟前伺候。”
这屋中还有一名抱剑的修士,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影珠上,看完之后才转回视线,说道:“三公子,那犬吠的确驱散了久黎城外的邪魔。”
云知慎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我们不是还有一只玄魔么,再驱赶过去跟他们玩玩。”
剑客闻言眉心微蹙,不太赞成道:“宣家之前便已经传了几封信件至云家,今日又送来一封致歉函,如今他们已经知道厉害,公子又何必再继续为难他们。”
云知慎一把摔了桌上茶盏,怒道:“让他们吃点苦头怎么了?难道本公子脖子的伤白受了?”这么些时日过去,他脖子上的伤早就痊愈,有上好的琼脂玉膏敷抹,连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然而,被咬那一刻的剧痛,他可是时刻都记着的。
云知慎也知道这些云家养的修士门客眼高于顶,虽然表面上对他恭敬有加,其实心里并不把他当回事,便嗤了声,又道,“就算我不打紧,总得给我二哥出出气,他被那贱人抓进鬼域无法出来,贱人倒是舍下他,跑回自己家里安逸自在,简直是把我们云家的脸面往地上踩。”
“家主吩咐过,适当给点下马威就行。”那剑客道,“合阴城主现在无法将二公子送出北冥,我们需要尽快将宣姑娘带回去,不可拖延太久,免得二公子在北冥内生出什么变故。”
云知慎被他连番反驳,面上已经十分不悦,但却不敢像对待家奴那样对待他,只是不耐烦道:“我爹都已经去找裘宗师了,有他老人家在,又有鬼城主相护,能有什么变故。”
剑客还想继续劝他,“三公子……”
“行了行了。”云知慎打断他,“你今夜把那玄魔扔进城里去,人都是一样的,只有见了死人和血才会害怕,等久黎城大乱,我们再带着神像入城,这些乡下土狗才能明白只有我云家才能拯救他们。”
他伸手抓过影珠,指尖狠狠摩挲上影珠里映出的那一抹纤细身影,“夫人,别着急,为夫明日就来接你。”
影珠里供桌上的哮天犬已经消失,殿内外的修士也各自散去。
烛火通明中,缭绕的香烟弥漫在殿内,宣芝听到紧贴在耳畔一声极轻的鼻音,“嗯?”
她本能地一颤,伸手往耳边抓去,抓了一把空,宣芝垂眸看向自己手掌,在指尖上看到一抹残留的薄灰,她抬手掩唇用气音没好气道:“劳烦陛下能不能别贴在人耳根子上哼哼。”
申屠桃几不可闻地笑了下,没有搭理她。他透过黑雾看了眼手握影珠的修士,并未放在心上,等到人员散尽,他才开口,重又续上之前被打断的话题,“你这么一心想着要请来神灵庇佑久黎,庇佑这些与你无关之人,为什么?”
“我想守住久黎城,是因为久黎现在的处境多多少少与我脱不开干系,我只是不想背负一城的人命而已。”
她心里还有一个原因,这是原主的家,是原主的父母亲人,不管她怎么看待他们,从原主残留的记忆里,她是很喜欢信任她的家人的。宣芝占了她的身躯,便不能真的置身事外,看着久黎城毁于邪魔之手。
这件事解决了,她就离开久黎,不会再同他们打交道了。
申屠桃笑了声,人命在他眼里和草木没什么区别,野草枯萎,到来年春天又长出一茬,有人死就会有人降生,和草木枯荣是一个道理。
宣芝看向神龛上又灰败了几分的画像,突然想起什么,转头殷切地看着那一缕黑烟,问道:“我记得陛下说过三月三子夜,这是陛下要来迎娶我的日子吗?”
“嗯?”申屠桃没明白她的话题怎么突然跳到这上面,不过还是回道,“算是。”
宣芝没有深究他那句“算是”是什么意思,直接道:“陛下,我们人间嫁娶,是需要聘礼的。”
反正不管申屠桃图她什么,要是真的要娶她的话,她也逃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