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虎因折彦冲尚未救回,本来一直有些抑郁,但今天看来却颇为开朗,微微笑道:“没坏事没坏事!嘿,是好事来着。”
杨应麒奇道:“好事?”
完颜虎道:“前几日三弟妹和张玄征的夫人来,闲聊中,她们偶尔说起陈家——就是福建那个什么陈奉山,说他家有个女儿,长相人品都好,想和四弟结亲。这事本来己准备来跟我说了,但恰好遇上你大哥出事,事情便搁下了。我打听过了,这事确实是真的。四弟因你大哥还没救回来,竞说什么‘大哥未还,无以为家’。这话可见四弟是有情义的人,但对陈家的闺女来说却是混账话了。你大哥出事,那是国事!他自己成亲,那是家事——莫不他成了亲就会耽搁了救你大哥不成?所以我要派人去和四弟说了,若他本有心于那陈家小姐,就别耽误人家的青春了!婚事我来主持!”
杨应麒心中早转了八十一转,问道:“那嫂子叫我来是……”
完颜虎道:“问问你我的决定有没有不妥啊!若没有,我便这么做了。”
“没什么不妥,没什么不妥。”杨应麒微笑道:“来一场婚事,给我们汉部冲冲喜,总是好的。”
完颜虎大喜道:“那我就派人去说了。”叹了一声说:“这些年啊,我最担心的就是你这些小子们的婚事。三弟五弟多好,半点也不用心。其他几个,却恼得我白头也多了十几根,不知道你们究竟想结什么样的亲家-现在四弟的婚姻有了着落,也算了了我一件心事。”
杨应麒点头道:“那我让正汇去说——他是从大流求来的人,算是四哥的老部下,现在又是汉部重臣。由他去说,既显亲,又显贵。”
完颜虎大喜,又问:“现在汉部事情多,听说这陈正{[肩头上的担子不比你轻,可别耽误了公事才好。”
杨应麒笑道:“事情再大,也压不到四哥的婚事上去。”
完颜虎道:“那好,回头你让陈正汇过来一下,我吩咐他些琐碎事儿。”
杨应麒到七将军府后便将事情与陈正汇说知,陈正{[一听皱眉道:“七将军,这事恐怕……恐怕有些值得推敲处。”
杨应麒冷笑道:“还有什么好推敲的!事情己经很明了了!”便把昨日从林翔处听来的关于陈家、欧阳家与浙东九家暗中联合的事情与陈正汇说了。
陈正汇听得心惊道:“这样说来,四将军这盘棋可大得很啊!”
杨应麒淡淡道:“咱们汉部的事业大了,各种各样的势力总要抱团的,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四哥这次的事情做得极漂亮一直到他把事情挑明前夕,我们才知道他居然布下这么大的局面!嘿嘿,正汇,这次咱们可大大落了下风了!”
陈正汇点头道:“不错。四将军既己透过两位夫人将事情告诉虎公主,那么便是不怕我们知道了。”
杨应麒道:“也或许是因为他知道不可能瞒得我太久了,于是干脆自己挑明,先制人。哼-他们之前能瞒得这么紧,固然是他们做事小心,但和我们把注意力放在北方也有关系。现在北边形势绥了下来,我们要着手内部的事情了,他们便想再瞒下去也难了。”
陈正汇沉吟道:“这件事我事先没收到半点风声,莫非……”
“不用莫非了。”杨应麒道:“事情很明显,四哥己经不相信你了。”
陈正汇叹了一口气,说道:“七将军,现在我们怎么办?”
杨应麒思虑半晌道:“现在事情既己挑明,我们便不怕了。四哥在汉部各地扎根越深,就越会把汉部的事业当作自己的事业来经营,所以就目前看来,我们和四哥的目标是完全一致的——这是好事来着。”
陈正汇道:“那就长远来看呢?”
杨应麒笑道:“长远来看,自然是我和四哥在汉部内部势力的消长——不过现在不用顾虑这件事情,因为目前咱们汉部向外拓展比向内拓展要容易得多,所以几年内不用担心我们会内讧。”
陈正汇道:“那几年之后呢?”
“几年之后?”杨应麒淡淡道:“若汉部大事己定,四哥要折腾就让他折腾去,我找个清静的地方钓鱼读书,乐得清闲。”
陈正汇口中微笑,心中却颇不以为然。
杨应麒又道:“不过这件事情,不太像四哥的手笔,他身后一定另有高人。正汇,这次你去塘沽好好走动走动,看看能不能把四哥背后那个高人找出来。咱们总得知道跟我们下棋的人是谁,事情才好办啊。”
陈正汇道:“我尽力而为。”
杨应麒摇头道:“不,不是尽力而为,而是势在必得!”
陈正汇道:“七将军有什么主意么?”
杨应麒道:“当初经营塘沽时,是二哥、四哥和我同时进入,所以那里的势力也是三分天下:6军将领是二哥的旧部,水师都由四哥统领,文官体系是我一手打造。这几年四哥常驻塘沽,我们之间的势力对比或有消长,但他也没有达到在塘沽一手遮天的地步。二哥离开前关照过他的老部下支持我,所以只要二哥的旧部还能听我指挥,加上我有中枢的名义在,便是在塘沽也能拥有胜过四哥的优势。”
陈正汇问道:“七将军,你要削四将军的权力么?”
“这怎么能够。”杨应麒道:“那样会逼得四哥把精力转到内斗上来的。现在还不能这么做。”
陈正汇道:“七将军的意思是……”
杨应麒道:“四哥大婚,必来津门。我们就趁着这个空档向他施压,逼他把筹码抖出来!”
就在陈正汇出之时,宗翰己围太原,而宗望更是绕过中山攻破信德府。信德府原为邢州,属河北西路,宣和二年改龙冈为邢台县,属信德府,全府领尧山、巨鹿、内邱、任县、南和、平乡、沙河诸县,北接真定,西傍太行,南逼邯郸。宗望一下信德府,离汴京便只剩下数日之程!
种彦崧闻讯大惊,他略加权衡,觉得河东路关隘名城较多,太原又扼险要,宗翰虽猛一时未必能克;而河北平原则是平川千里,除了黄河再没有能阻挡女真骑兵的屏障了。于是冒险率轻骑三千出击,被宗望败于内邱。种彦崧不得己再次退入太行,宗望迫来,他便率部转移,依山游战。在这里他占着地利,宗望能败他却无法灭他,只好任他离去。
当此之时,中山、河间、太原诸重镇的军民虽能固守,但敢主动出击的便只有忠武军一旅了。所以忠武军虽然屡败,但因能败后再战,故而军中士气并不低迷,两河百姓亦颇壮之。平原百姓家园被破以后往往逃入太行山依附忠武军,主管民事的官员将大部分人编入工、农、牧,体格精壮、动作灵活的则纳入军中,因此种彦崧屡败之下,兵力不减反增。即便如此,他的兵力相对于宗望、宗翰来说仍然处于大劣势,汴粱朝廷又迟迟没有全盘的防守、反击策略,致使忠武军变成一支没有战略目的、只能随机应变的孤军。
宗望、宗翰连连得手的同时,欧阳适也心痒难搔,就想出兵把沧州给纳了。沧州地偏海滨,宋军守之不足以扼女真南进之路,金兵得之无益于南下之途,所以无论大宋朝廷还是宗望把这个无足轻重的地方忽略了。沧州百姓和汉部接触多了,常得汉部经济沾澜,对汉部抵触不大;李应古也不是良将忠臣——欧阳适这时要是动手,沧州多半可以传檄而定。但津门方面己有严命不许一兵一卒入侵大宋,而欧阳适的谋主也劝他不要坏了汉部好容易争取到的名声,这才让欧阳适强忍下来。
但汉部官方不动手,却不禁止汉部的民间势力动手。塘沽展到今时今日,地方己不够用。一些商人眼见有利可图,早沿着大河南岸开辟了一些农庄、牧庄,雇用因战乱而逃到这里的百姓种植放养,为沧州供应蔬菜、牛奶等物。随着人口的增多,这个地方的商业也有所展。乱世之中,天下并不是处处都乱、时时都乱,总有些地方因为各种原因而暂保安宁的——此时的沧州就是这样一个所在。宗望攻保定、雄州时沧州西部的百姓都己经听到马蹄声了,但女真兵马就是不到这边来,而是径往西南边去了。
不过,由于战乱引起的治安问题——特别是流寇问题仍然让沧州的民生受到威胁。为此一些商人便与本地的士绅联合起来,模仿塘沽的警卫制度雇人自卫。随着流寇威胁越来越越严重,商人和士绅们又在得到李应古默许的情况下,建立起了类似于登州的民兵寨子,这些寨子以沧州部沿河靠海的东北角落为核心依地势高低分布,在此后的几年里慢慢形成了一个与北岸的塘沽城规模相当的定居点。这个定居点一开始被塘沽人称为塘南,后来慢慢的本地人也接受了这种叫法。
塘南在名义上仍然属于大宋,每年也仍然向大宋朝廷缴纳一定的赋税——但由于大宋在河北的赋税转运体系因战争实际上己经作废,所以这部分钱便被截留了下来,由这个地区的士绅自治会议分摊了用于塘南的民政建设、水利工程和安置流民。
到了整个河北的局面完全糜烂的时候,李应古觉得沧州州城也没塘南安全,干脆带了细软逃到这里来,并下令修筑城墙——那时大宋己经全乱了,谁也没功夫来指责李应古僭越。相反由于李应古还能挂上大宋旗号表示拥护赵氏,着实得到不少士人的赞赏。
于是塘南便正式成为沧州的经济中心和行政中心,其影响力所及,甚至到达临近的州府,乃至整个河北东路。(全本)